整个八月,河南大地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秋收。
邵勋带着长子金刀、次子獾郎,以及一众亲兵,下地收割。
沙海以北有一大片荒地,其中部分被羊献容拿下了,并从广成泽调派人手,种植牧草,畜养牲畜;另外一部分则作为恤田、禄田,因为没有充足的人手耕种,大部分被拿来牧养马匹了,只种了数百顷杂粮,眼下已到收获时节。
锋利的镰刀上下飞舞,将一捆捆黄豆割倒在地。
俩小儿跟在父亲身后,仔细捡拾着遗落在地的豆荚、豆粒。
邵勋一边收割,一边说道:“此物根部有宝贝,可肥田,记着了。”
“哦。”金刀、獾郎应了声。
邵勋嘿嘿一笑,继续收割。
他记得后世农村收割黄豆时,大多等不及完全成熟,而是在尚是青豆时就将其连根拔起,当做毛豆做菜用。毕竟有化肥的年代了,对黄豆根系的那点固氮肥田作用不是很看重。再加上种得也不多,一边拔一边吃,到黄豆完全成熟时,往往没剩下几棵了。
但这个时代,包括豆科牧草在内的农作物的固氮肥田作用非常关键。根系一般留在地里,收割完后翻一下,待其慢慢腐坏分解。
今天把儿子带上,主要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农人的不易。免得今后当权时,心里没数,搞出事情来——都是压榨百姓,但心里有概念和没概念,往往是两个结果。
“大兄、二兄喝水。”符宝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给金刀、獾郎一人递了个水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兄弟俩连连谢过,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对这個新冒出来的姐妹,他俩本来是很疏离的,奈何符宝一点不认生,自来熟,于是很快就打成一片。
“阿爷,喝水。”符宝又从亲兵手里接过一个水囊,递给邵勋。
邵勋心花怒放,这小棉袄一点不漏风。
符宝的出生,本来是一场意外。现在看来,则是上天送给他的惊喜,邵勋非常喜欢,这才几天工夫,已经赏赐了她好多东西了。
她的那张小嘴,不但骗她爹,连爷爷奶奶都被哄得晕头转向,赏赐不断。
符宝把得到的宝贝放在自己的小箱子里,都快塞满了,听闻已在找第二个箱子。
将来长大了,不知道又是什么样。
刘氏也过来了,坐在马车里,掀开布帘往这边看。
邵勋挥了挥手。
因为庾文君已经怀孕了,这几天他都陪着刘氏,主要是抚慰她的心情。
晚上依偎在一起,讲些当年的事情,再说些情话,什么都不用做,慢慢就把她的心情调整过来了。
邵勋渣是渣,但不是没良心。女人丧子,心情阴郁,若还不闻不问,那就说不过去了。
喝完水后,继续收割,一直忙到日头渐毒,才停了下来,到不远处的河畔树林间休息。
相国庾琛见缝插针,带着梁国侍中羊曼、中尉陈有根、殿中曹尚书蔡承(原魏郡太守)、御史中丞崔遇走了过来,汇报工作。
邵勋招了招手,让两个儿子过来旁听。
庾琛看了看金刀和獾郎,含笑致意。
羊曼则偷瞧了下庾琛的脸色。
陈有根、蔡承则一副好奇但无所谓的表情,都是梁公的种,有什么区别?
二小到场后,庾琛示意了下,陈有根先来,禀道:“明公,前军将军李重禀报,有匈奴游骑突入冀州,四处掳掠,百姓不堪其扰,秋收大受影响,请益兵常山、中山、赵诸郡国。”
“前军将军”是梁国职官,李重是元从老人了,功劳也不少,当上前后左右四军将军之一是很正常的。
七月以后,他就以前军将军的身份坐镇赵郡,节制太行山东麓诸郡国各路兵马。
陈有根担任的中尉是梁国六卿之一,掌军兵招募、训练、调发,但无指挥权和后勤权。
前军将军之外,左军将军王雀儿、右军将军金正,后军将军给了侯飞虎。
梁国暂时只有这四将军,后面还会慢慢增补,纳入更多的武将。
听得陈有根的话,邵勋想了想,问道:“义从军家人还散在广成泽、襄城、许昌吧?”
“正是。”陈有根答道。
“魏郡迭经大战,户口不丰,花两年时间,把义从军及其家人迁往黎阳,授田置宅。”邵勋说道:“李重所求之事,准了。调三千骑北上,交予其手。”
说完,他看了下庾琛。
庾琛立刻应是。
在“开国皇帝”面前,相国其实是没太多权力可言的。因为开国皇帝威望太高,能力很强,还非常喜欢关心各方面的事务,乃至直接插手,有意无意间侵蚀了相国的权力。
不过庾琛心态很好,哪怕梁公绕过他,直接对下面的诸曹尚书、诸军将军下令,他也没什么意见——能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又能怎样?
陈有根退下后,殿中曹尚书蔡承上前奏道:“殿中禁兵,阙员甚多,尚需补齐。”
蔡承被调回来后,立刻被授予六曹之一的殿中曹主官,掌宫廷禁兵、仪礼、库藏。
简单来说,他管理宫城侍卫、仪仗队、出行车马、库藏等。
他方才说殿中禁兵“阙员甚多”,那是客气了,其实几乎没人,老蔡是光杆司令。
梁宫目前只有一个芳洲亭二十多间建筑完工了,黄女宫、观风殿尚在修建中,宗庙甚至还处于筹建阶段。
邵勋觉得这事不急。到现在为止,他都是拿亲军当做侍卫在用。
但今日蔡承提起了,觉得还是规范一些好,毕竟亲军其实是野战军,不是看门大爷,于是说道:“从府兵、银枪、黑矟、义从四军子弟中拣选吧,员额你等商议着办。”
“遵命。”蔡承缓缓退下。
接下来是御史中丞崔遇。
“明公,监察御史已齐备,可巡视诸郡。”崔遇说道。
“那就外巡吧,两人一组,先去河北,巡视汲、魏、顿丘三郡,官吏有不法事,着即上报。”邵勋说道。
御史中丞这个官职早就有了,乃御史大夫的副手。
到这会权力有所缩小,仅仅只能纠劾在京官员的仪礼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邵勋令设监察御史,定期巡视梁国十郡,弹劾官吏不法事,崔遇就负责这方面的活计。
其实邵勋更想让裴宪来干这事。
裴景思实务能力一塌糊涂,但为官清廉,家无余财,道德水平很高——他不会干事,但会挑刺啊!
无奈裴宪还在幽州,再等等吧,明后年把他调回来更合适一些。
而看到崔遇,邵勋就想到王浚的老婆崔氏。
这女人现在被他安置在浚仪县城里。老实说,邵勋不太喜欢她的绿茶属性,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看到崔氏,他就有些愤怒或者说冲动,想狠狠惩罚蹂躏这个女人。
前几天巡视陈留诸县,夜宿浚仪时,在崔氏身上爬了一整晚。天明时大为后悔,又上鬼当了!
仔细想想,大概是崔氏喜欢装出一副害怕、恐惧的表情,中间不断哀求,口中满是文绉绉的虎狼之词,让他愈发兴奋。
妈的,下次绝不再找她——下次再说吧。
崔遇汇报完后,侍中羊曼上前,道:“明公,琅琊王派人浮海至青州,使者七月抵达,至今未走,传闻要承制册封其为东莞郡公、青州牧。”
“可靠吗?”邵勋问道。
“泰山那边传过来的,十有八九。”羊曼说道。
邵勋信了。
这年头若论情报,还是世家大族厉害,因为他们的关系网厉害。
作为主君,想建立一个情报组织,也得依靠他们,用当地人甚至是世家大族的人。
从中央派出情报人员去外地,别扯淡了,根本不现实,路上就不知道被哪个坞堡庄园抓走当奴隶去了。
而派出大队人马的话,成本又非常高昂,更太过张扬,不利于刺探情报。
邵勋之弟邵璠的刺奸督,目前活动范围非常有限,主要是在豫西、陈郡一带以及洛阳、许昌、邺城这种大城市内部。
出了这个范围,基本不好使,人员折损非常严重,花费还急剧增加,更刺探不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
古代诸侯争霸,一方出了什么事,另一方要很久以后才能知道,真以为人家低能啊?不知道建立细作组织刺探情报?社会环境不一样!
招募人员困难、刺探困难、传递困难……
但依靠世家大族就简单多了,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比你多,还更加高级,因为他们能接触决策层。
如果情报价值足够高,他们甚至会派核心子弟,由部曲庄客护卫着,亲自传递出去——当然,如果是小事就没必要这么做了,成本太高。
泰山羊氏说有这回事,那就真的有这回事,不会假。
“传令:大将军府西阁祭酒胡毋辅之至徐州,督促糜晃、刘畴二人囤积钱粮、军械,秋收后征召丁壮,严加整训。”
“大将军府右司马羊忱至泰山,总揽泰山、鲁、济北、乐陵、平原、清河六郡国军民事务,囤积粮草,简卒练兵。”
“龙骧从事中郎郗鉴至高平,督促秋冬季府兵操练,清点武库。”
“大将军府置外兵曹,以刘灵为外兵属,立至济北,招诱曹嶷党徒。”
“落雁军尽快补齐人员、器械,以苏恕延为督,段末波副之,移屯乐陵。”
这些命令不是对梁国官员下的,而是大将军幕府。
庾琛作为幕府右长史,需要直接参与。后面还会与军司、司马、主簿等僚佐配合,尽快落实这些事。
“行了,诸事已毕,接着勤劳农事。”邵勋站起身,看着两个儿子,问道:“方才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两人一齐答道。
邵勋笑了笑,孩子还小,没指望他们现在就懂,先感受下气氛,熏陶熏陶。
“走吧,收豆子去。”邵勋拿起镰刀,吩咐道。
俩小儿苦着脸,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