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洛,大梁之国都,自大梁受北齐所迫南迁,在此建都已有百年,城池虽然房屋鳞立,行人如炽,可是除了远远近近的一些酒楼、以及远处勋臣功将们的府邸,所有的房屋几乎没有超过两丈高的,眺目望去,远处一片日光余晖处那片金碧辉煌的建筑自然便是皇城了。
时至正月,京都的热闹绝非偏远小城可比,举国的才子墨客在此齐聚,商人富户更是摩肩擦踵,甚至不乏黄头发蓝眼睛的传教士出现在街头巷尾。
皇城之内歌舞之声不绝于耳,朝臣不停出入与宫门之间,显然刚刚结束了早朝。
大殿之中,皇袍老者立与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之内,静静的观赏着面前一副字,左右宫娥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洁白宣纸上,只书一首小诗:
金戈铁马震边关,守域攻城血浸衫。旧赋新词轮换作,谁怜白骨乱蒿边。
赵闲写下此诗,只是讽刺当时在场的众多才子,可却没想到这首诗在沈凌山眼里,则是讽刺大梁现在的情况。
大梁是文人的天下,因为大梁是读书人撑起来的,各路军队中执掌赏罚的监军,皆是辅国堂之人,由皇帝亲自派遣监视各地兵马的调动,必要之时可行使主帅权职指挥军队。
文人自认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处处想着百姓。
可那些为了不伤害帮北齐攻城的暴民,便赔上整只军队的将军士兵,有谁去怜悯?
沈凌山曾经出任金陵城的都指挥使,手下三万将士血战至八百人,在穷途末路之际依仗武艺拼死刺杀了敌军主将雷克敌,才一战成名有了今天的地位。
可正如赵闲所说,他并没有什么好自豪的,他本可踞城而守轻易挡住北齐,可是他能守吗?
地下跪拜一人,红袍白须脸色沉稳,正是大梁的兵部尚书沈凌山,垂首而立静静等待着。
“好字。”稍许,皇袍老者微微抬目,并没有评价这副字的内容,看向跪拜在地上的沈凌山,轻声道:“沈爱卿,你代朕巡视江南寻来这副好字,朕大为欢喜。”
梁帝微微招手,旁边内侍便收起了字卷,静静退向一边。
只提字,不提文。
沈凌山额头慢慢流下一丝冷汗,略微思索,叩首朗声道:“大梁国泰民安,各地文风甚重乃是大梁之福,此副字卷是常州一名为赵闲的铁匠所书,老臣见其这手字写的颇好便带回来请陛下一观,只可惜此子仅文笔出众见识却颇为肤浅,算不上大才,行军打仗更是一窍不通,念其年幼无知,陛下莫要当真才是。”
沈凌山额头触地,态度谦卑,静静等待着梁帝的反应。
梁帝微微点头,轻赞道:“竟然只是一铁匠,常州的文风当真鼎盛,此子能写出这首好字,也算是铁匠里面文采最好的。”
梁帝开口一笑,沈凌山立刻躬身,符合笑道:“陛下所言极是,此子恐怕也是文人中铁打的最好的。”
“哈哈哈…”梁帝和沈凌山皆是开怀一笑,旁边宫娥嘴角也透出一丝笑意。
铁匠里文采最好,文人里打铁最棒,此人还真会投机取巧,这能算什么真本事。
沈凌山擦擦额头的冷汗,正想告退,殿外远远却传来内侍的高呼:
“报!天佑大梁,边关大捷!金陵大捷!报!天佑大梁,边关大捷…”
一声声由远及近,周边宫娥接转头观望,眼中露出一丝喜意。
梁帝猛然起身,眼中此时才露出真正的喜色:“快快呈上来。”
沈凌山眼中透着一丝意外,见此忙行至进来的内侍身前接过公文,心中好奇却不敢拆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梁帝面前。
一个老太监连忙接过,在梁帝的示意下,小心翼翼的拆开纸封,露出一丝欢喜,用公鸭嗓子念道:“北齐贼将雷克沙与除夕之夜率两万兵马突袭金陵,微臣率金陵全城军民固守,岳平阳岳都督之子岳季恒携三千部众出城阻截,无奈敌军势威死丧过半退败,此城危急存亡之际,诚蒙圣上之威,恢弘志士之气,军中突杀出一小将,携四百步卒冲进北齐阵中,单枪匹马亲手击伤敌将雷克沙与石元,叫阵数番无人能挡,所携步卒接连战死无一人后退,在千钧一发之际援军及时赶到,成功击溃北齐贼子护住金陵一城…”
“好一员虎将!”梁帝听到此处,禁不住猛一拍手:“朕好久没有听到如此令人振奋的奏折,赏,给朕好好犒劳金陵的将士。”
“陛下万福,此乃大梁之幸事。”沈凌山被这喜报给惊了一下,忙夸赞了起来。
梁帝也微微点头,扶须大笑:“沈爱卿,这员爱将,可比你当年还要威风。”
沈凌山忙垂首称是,他亲手宰了雷克沙的弟弟雷克敌,当然知道雷克沙是什么人,见有人击溃了雷克沙所携的部众,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公公,这位小将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刘公公见梁帝高兴,脸上也笑开了花,忙往下仔细一看,开口道:“这位虎将姓赵名闲,年仅十七常州人士,和沈大人你可是同乡。”
刘公公说的此处,突然愣了一下,暗道:这莫不就是刚才写字的哪位?刘公公脸色微微一僵,垂首屏息不在多言。
梁帝颇为意外,深邃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异色,看着又开始留冷汗的沈凌山,他摇头笑道:“沈爱卿,这个赵闲,你可是看走眼了,他这仗打的挺好,好到朕的心坎了去了,传他进京,朕要亲自见见他。”
“陛下所言极是,臣知罪。”沈凌山脸被打的‘啪啪’响,眼皮都狠狠跳了几下,垂首再也不敢多言。
旁边的宫娥太监都多了几丝好奇,年方十七便有这等功绩,不用想也知道发达了,被陛下亲口传唤进京面圣,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闲坐的是船,速度当然比不上官家的八百里加急的公文,沿着长江走走停停,正月快完了才行至洞庭湖。
早春时节,春寒寥峭,但是枝头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经冒出淡绿的新芽。
赵闲盘坐小桌前,身着便袍头发束起,仔细揣摩着桌上的黑棋白子。
徐徐带着寒意的威风吹进船舱,作于对面的苏婉云拨了拨自耳边垂下的黑发,淡淡的道:“五子连珠,你又输了。”
“切!”赵闲脸上微微有些郁闷,他一手五子棋纵横常州数年从未遇到敌手,在船上的日子很枯燥,他前几天教怡君下棋被苏大姐看见,也颇有兴趣的学了两手,哪想到她一下就来了兴趣,整日里以虐待赵闲为乐。
怡君还在睡懒觉,赵闲只能陪着苏婉云下棋,他抬手把黑白子分开,无奈道:“有什么好嚣张的,看我这盘让你一子。”
苏婉云轻轻摇头,把竹编的棋篓放到了一边,抬眼看着赵闲认真道:“和你下棋相当无趣,马上就要倒京都,我来告诉你你该知道的事情。”
有没搞错,次次赢我还敢说无趣?赵闲心中不服,可下棋这玩意当真不是她的对手,便自顾自的把玩着棋子说道:“我该知道什么事情?”
苏婉云轻轻一笑:“怡君让你去京都的目的,你应该知道吧?”
“让我冒充她老太爷的孙子当继承人,我知道。”赵闲很没兴趣的点点头,无缘无故跑去当人家孙子,实在太为难他了。
“我现在告诉你的,就是你接下来该知道的事情。”苏婉云继续道:“从今天起,你就性安,乳名厉儿,十七岁,是安家的长房长孙,任务是继承安家的产业。”
“等等!”赵闲抬起头来,问道:“安家是什么地方?”
既然是安家的长房长孙,那怡君也姓安了,安怡君,挺好听的名字。
可是听闻要继承安家的产业,赵闲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这明白的就是合伙蒙骗人家的家产,有些太下作了一点。
苏婉云梳理了下思绪,认真道:“安家先祖安宇博,本是青山镇一农户,大梁迁都至天洛后从军,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受封镇国公,安家历代名将辈出,传至今日镇国公安尘,亦是大梁第一名将,圣上亲封镇国大将军,官拜太尉,大梁除了金陵与江城两座要塞的兵马和禁军,其余兵马皆受镇国公调遣,其摩下军队矫勇善战,被百姓尊称为‘安家军’……”
“再等等!”赵闲一脑门冷汗,他本以为是去某个大户人家骗的钱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闲嘴角微微一抽:“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去当朝镇国公的家里,冒充他的长孙,继承他的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