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一旁的程屹也把文件给看完了。
但他的关注点落在了那几张监控视频的截图上。
小巷中,独居女老师家门口的摄像头,的确照到了三位围殴孙艺泽的人,可角度外加清晰度的问题,警方只能截取到一些较为模糊的画面。秦毅的那几张倒还好。
他似乎格外暴躁,对着角落里的孙艺泽一阵拳打脚踢,累得气喘吁吁。
所以大部分出现在摄像头下的时间里,都摘去了口罩,露出了五官,能在比对他的证件信息后,立马确认他的身份。而另两位嫌疑人的截图,就只能看出他们的身高、体重和大致的外貌特征了。
其中一个,是身高180左右的大胖子,全程戴着口罩,只露出宽大的额头,以及遍布脑门儿和太阳穴的可怖红疙瘩。技术科的同事再三放大,才看出那是青春痘。
至于另一个人,身高比大胖子稍微矮了一些,脖子粗短,外套长袖挽到肘部,露出了结实有力的手臂。打人的期间,他跟秦毅有过交谈,摘下了几秒钟的口罩。技术科也截取到了他面向摄像头的一瞬间。
只不过,由于人已经快走出监控范围,俯拍之下,再怎么放大,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谈靳楚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为此,他又去翻看了好几遍那段监控视频。
录像没经过放大处理,人脸看起来就更加模糊了。
但还真被他发现了点儿新线索。
“这个人……很有可能当过兵,或者受过相应的训练。”
经他这么一提醒,程屹赶紧把脑袋凑了过来。
“嘿!我看着也像!他这出拳的方式,这步伐、这站姿……”
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只可惜脸太糊了,要是再清晰点儿,绝对能给他查出来。”
床上的小姑娘忽然脆生生地插了一句:
“照片吗?还是视频?”
程屹回头道:“照片、视频都很糊。”
祁妙刚刚从他俩口中得知,孙艺涵护士姐姐已经被送去医院,没有生命威胁后,就乖乖坐在一旁吃苹果了。见二位警察似乎在对着一张照片琢磨起来,觉得自己或许能帮上点儿忙,才选择开口:
“……能不能让我看看?”
“来,你瞧瞧,见过这个人没有?”
程屹直接把手机递到她跟前。
祁妙定睛细看,然后摇了摇头,“没见过,不过……我应该能把他的样子给还原出来。”
“还原?”
程屹眼睛一亮,坐到她旁边,“你怎么还原?他们技术科的人调节分辨率、修复噪点……什么都试过了,都没还原出来。”她抿抿唇,认真道:“靠肉眼观察,然后画出来。”
说完,便抬头看向了谈靳楚。
谈靳楚没说什么,走到桌边把画材拿过来,递给了她。
祁妙挑了只孙艺涵帮她削好的铅笔,对着照片又看了两分钟,开始在纸上画出线条。
她没有告诉这两位警察,在她的现实世界中,有一位参加过《挑战不可能》节目的奇人——刑侦专家林警官。
这位前辈不仅能够根据一张6岁女童的照片,画出她20岁时的样子,还能够仅凭两帧模糊成马赛克的视频截图,将嫌疑人的相貌特征给画出来。那一期节目,曾让祁妙佩服到五体投地。
后来,她觉得这种按照人的骨骼而非肌肉走向的绘画方式很高明,对人物肖像画的提升也很有帮助,因此还跟着刻意训练过好几年。
所以,这几张谈靳楚和程屹认为很模糊的照片,在祁妙的眼里,其实跟高清特写没什么两样。
十几分钟过去,她的画板上就呈现出了一幅五官清晰的素描像。
“嫌疑人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
“厉害呀,妙妙!”
程屹拿过画,当即就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谈靳楚则把素描像扫描完毕,传给技术科。
而那边效率极高,居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比对结果发了过来。已经确认这位嫌疑人的身份了。张家康,男,25岁,B市人。
当过兵,三年前在疫情期间擅自离队,嫖.娼被捕,情节影响恶劣,提前退伍。程屹拍了下谈靳楚的肩膀,“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但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信息还在后面——
技术科根据张家康的身份证和手机号,又查到了他的短视频账号。
这名嫌疑人,居然还跟那位在浮萍湖遇害的花添锦有过交集!祁妙听得有点儿混乱,“怎么回事儿,他们俩难道认识?”“不能说是认识。”
谈靳楚冷声道:“应该说是……张家康在网络上,对花添锦进行过单方面的性骚扰。”原来,几年前花添锦的妈妈还没去世的时候,注册过一个短视频账号。
一方面宣传自己工作的游泳机构,另一方面,也在网上录制视频教学,教给那些不会游泳的人,如何在意外落水时自保。
花添锦不仅学会了妈妈的游泳技术,也继承了妈妈的善良。在妈妈去世后,也注册了一个视频账号,录制一些游泳的小常识。
而在那些视频底下,当时就已经出现了很多对着她的泳装和身材乱开黄腔的不友善评论。张家康,应该就是刷到花添锦的游泳视频后,在私信里追着她进行骚扰的人之一。他这一恶劣行为,甚至一连持续了两年多。技术科的人查到,张家康似乎在6月初,彭磊发出短视频造黄谣的那一周,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那这么说来,彭磊的死,很有可能跟张家康有关?”
祁妙喃喃自语,“串起来了,好像都串起来了……”
半个月前死去的孙艺泽,和法医学专业的秦毅有关;
刚刚被发现死在高鲁木斯的彭磊,又和这个劣迹退伍军人张家康有关。
而这两个人的死,中间还都牵扯到了受害的无辜女性。
那么,同样惨遭杀害和碎尸的另两位死者呢?
他们俩又跟什么人有牵扯?
无巧不成书。
没等祁妙开口发问,亲自驱车的小云警官,终于带着刘思甜赶来医院,敲响了病房的门。两位女警一进来,谈靳楚和程屹就喊了声“刘姐”“云姐”。
她们俩简单关心了一下祁妙的身体情况,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坐了下来。递上从队里带来的纸质会议报告和案情分析,抓紧时间给这两位男警介绍情况。“在垃圾中转站被发现碎尸的二号死者,身份信息已经确定了。”B市警方按照谈靳楚的思路和建议,搜查了富二代罗伟辰在月流庄园的住宅。
一搜才发现,同一别墅区内,竟有位已经失踪了一个多礼拜的男性租户,还是个在互联网上颇有名气的人。名叫陈望山,35岁,原是H省人,后在B市结识了一位富家千金,与其结婚并育有一个小女儿。可就在2022年8月份,陈望山的妻子报案——他们的女儿失踪了。警方于三天后在海面上,才找到了那个小女孩儿的……尸体。
富家千金认为,是丈夫带着女儿在海滩玩耍,却没有将女儿照看好,才导致了她被海浪冲走,以及这起惨案的发生。所以她要求跟陈望山离婚。
这起案件当时就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度。
可吃瓜群众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2022年11月份,也就是三个月后,他们又在热搜头条看到了“陈望山”这个名字。他的富家千金妻子,死了,车祸身亡。
事故中,一起丧命的,还有陈望山的亲生母亲,富家千金的婆婆。而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
事故前,陈望山的妻子正常驾驶着车辆行驶,坐在副驾的婆婆却突然与她发生争执,然后开始抢夺方向盘,并在见到一辆卡车迎面驶来时,莫名踩下了油门,径直地撞了过去。
车毁人亡,这对婆媳双双离世。
作为她们的儿子和丈夫,陈望山悲痛欲绝。他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面对镜头,儒雅随和、文质彬彬的男人,刹那间哭得像个孩子。
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往自己脸上抽,嘴里还哭诉着,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儿子。
不知是他的形象、言行太过引人共情,还是营销号的刻意引导,渐渐地,网络上的舆论居然偏离到了,把这起惨案归咎为婆媳矛盾和两个女人的过错。
至于8月份的女儿海滩之死,更是被不少网友指责说:
“她妈妈当时去哪儿了?”
“妈妈凭什么不看好孩子?!”
“有这么当妈的吗?”
案情梳理到这里,祁妙小心翼翼地插了句:
“我好像有印象……这个陈望山的微博昵称,是不是叫——母亲老婆孩子在天堂?”谈靳楚淡淡“嗯”了一声。
那接下来的事情发展,祁妙就有些了解了。
她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时刷手机,刷到过陈望山这个人。
这个凤凰男在随后的几个月内,获得了女儿、妻子和母亲的意外险理赔,并且拿到了富家千金妻子的部分财产。之后也没闲着,还在网上持续吃着离世亲人们的人血馒头——出现在多个直播间里带货。
原本在市中心的房子也不住了,独自搬到了月流庄园。
“那他跟富二代罗伟辰,又有什么联系呢?仅仅是因为住在同一片别墅区吗?”
程屹冷声一笑:“妙妙,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B市警方走访调查后得知:
罗伟辰和陈望山的妻子,那位富家千金,两家曾经交好。二手跑车行的那个老板,就提供了很多豪门圈子里的消息——罗伟辰曾经跟富家千金短暂交往过,但这对姐弟恋只持续了两个月。
分手后,富家千金结识了陈望山,不顾家中反对,带着自己的积蓄,跟穷小子并结婚生子。
祁妙缓缓瞪大了双眼。
又串起来了!
死者陈望山,嫌疑人罗伟辰……她翻过一页画纸,迅速在上面写下人物关系图:
1.彭磊失踪案
死者:谣郎(彭磊)——嫌疑人:瓢虫(张家康)——无辜女性:花添锦
2.垃圾中转站碎尸案
死者:凤凰男(陈望山)——嫌疑人:富二代(罗伟辰)——无辜女性:富家千金
3.孙艺泽失踪案
死者:女装大佬QJ犯(孙艺泽)——嫌疑人:虐杀猫狗男(秦毅)——无辜女性:年轻实习护士她抬起头,看向已经了解完案情的谈靳楚。
“所以这第四名死者和嫌疑人……”
谈靳楚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画板和笔。
然后按照她的取外号风格,在人物关系图下面添上了第四组——
4.油菜花田碎尸案
死者:代练诱.奸犯(王海涛)——嫌疑人:肥宅伪音男(林子越)——无辜女性:16岁少女
祁妙眨了眨眼,轻声问:“第四名嫌疑人,也已经确定身份了?”
谈靳楚道:“对,已经确认了。”
B市警方根据一号死者王海涛的那个外卖小哥邻居的线索,以及向游戏公司调取的游戏语音,找到了几位被这个手游代练男侵害过的女孩子。又从她们那里获取线索,结合谈靳楚在语音实验室拿到的声纹鉴定,经过仔细逐一比对后,锁定了一名男性玩家。
是16岁少女的游戏好友,平时跟她交流时,声线极为低沉好听。
但在王海涛那里,又可以伪装成御姐范十足的声音,化身“风情少妇”,同时将王海涛和彭磊骗得团团转。
16岁少女面对警方时还很害怕,哭了好半天才稳住情绪,向他们交代,自己在手游代练那里遭到猥.亵后,太懦弱了,没敢告诉父母,只告诉了网上认识的游戏CP。
而这个游戏CP,账号背后绑定的,正是四号嫌疑人林子越自己的真实身份证。
祁妙盯着纸上的关系图,猜测道:
“那这起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四名嫌犯,其实都是为了帮他们认识的、遭受了侵害的女性报仇,才选择行凶的?”猛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这伙人,会不会跟审讯室里的那个女人,属于同一个组织?!”
谈靳楚却摇了摇头,轻声引导她:
“你再想想,这两帮人,给你的感觉真的相像吗?”
她愣了一下,咬咬唇,“不好意思,我不太懂怎么分析……”
“不用分析,”谈靳楚说,“就凭你身为女孩子的直觉。”
直觉?
祁妙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构想他们的脸。审讯室里的那个女人,给她的感觉是温和、无畏,以及愤怒。
但那种愤怒,更倾向于对正义缺席的愤怒,对无辜者遭遇不幸的愤怒,对世道不公的愤怒。可那四名嫌疑人,给她的感觉……
却和四位男性死者很类似!他们这些人,好像才属于同一种类型。
他们不会为无辜女性而感到愤怒,因为他们……只会把这些女性当做猎物!
四名嫌疑人和四名死者之间的关系,不是什么复仇。
而是争夺。
是狩猎者之间的争夺,对资源的争夺。
无辜女性在他们眼里,跟钱财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一种高级猎物的性资源,以及男权地位的象征罢了。想到这里,祁妙不禁浑身发抖。
这四名嫌疑犯,绝对不属于那个女人的组织。可谈靳楚那清凌凌的声音,又传进了她的耳朵。
“只不过……妙妙,”他大笔一挥,将纸上四名嫌疑人的名字圈在了一起。
“这四个人,身份、家境、学习经历、生活经历都大相径庭,完全看不到什么交集。”他继续引导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