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花迟谷之前,我跟花平说我想去祭奠一下柳大姐。
于是我再一次的来到了秦淮河衅。
昔日小蓬莱的位置,早已被其它的花船所取代。当日流下的血,也早已被河水冲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里从来也没有过那艘船,几十条鲜活的人命,也就那样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花平帮我在正对着当日小蓬莱的地方设了香案。我就在那里焚香祭拜。
这时虽然还早,花船基本还没开始做生意,但路上的行人却不少。看到我们这样,也有绕道而行的,也有围过来看热闹的。
我看着那堆纸钱燃尽,正要走时,突然听到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大叫:“艾大先生。”
我们这一行人里没有姓艾的,所以我们也没有理会。花平吩咐钓诗、扫愁收拾一下,就准备回客栈。
但那人却偏偏跳出来拦在我们前面。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袭青衫,身材修长,面如敷玉,眉目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若星辰。他伸手拦了我们的去路,笑眯眯道:“请等一下。”
花平略皱了一下眉,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青衫少年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他,带着种很急切的意味抱拳道:“艾大先生,久违了。”
花平只淡淡笑了下,道:“公子只怕认错人了。在下姓花。”
那少年怔怔地眨了眨眼,道:“怎么可能?‘琴剑双绝’艾大先生叱咤风云纵横江湖,哪个不知,谁人不晓?我怎么可能认错?”
花平仍淡淡道:“公子的确认错人了,在下不过区区一个家奴,从未像公子所说那样风光过。”
那青衫少年皱起眉来,摸着下巴看着他,又看看我们,偏起头来,似乎自言自语道:“明明就是嘛。为什么不承认?难道当年那个艾大先生自甘堕落去做了百花夫人的面首的谣言是真的?”
自甘堕落?
百花夫人?
面首?
我怔了一下,看向花平,他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这时那青衫少年忽的摇摇头,道:“不管了。不管你是不是艾大先生,跟我打一架吧?”
这次连花平在内,大家都怔了一下。只听那青衫少年道:“在下萧萍汹,请赐教。”
然后他出手如电,一掌拍向花平胸口。
花平退后两步避开了,萧萍汹跟进两步,又一连攻出几拳。这少年看起来长得秀秀气气,没想到打起架来却凶狠极了。
花平也不还手,只左右闪避,一面道:“在下与公子无怨无仇,公子为何定要与在下动手?”
萧萍汹“嘿嘿”笑道:“我自幼便以打架为乐,听到谁武功厉害,心里就犯痒痒。这次本来听说韦尔刚在这里,所以不远千里赶来,可惜他又走了。不过幸好碰上艾大先生,自然不能再错过。”
他一面说话,手脚亦没停下,花平眼见着就被他逼到街角去了,却仍不肯还手,只一面退一面道:“公子认错人了。在下既不是什么艾大先生,也不会和公子动手。请公子住手。”
他这样说,萧萍汹竟真的停下来,偏起头问:“你真的不和我打?”
花平道:“不打。”
萧萍汹道:“我总有法子让你出手的。”
花平微微眯起眼,还没说话,萧萍汹已一个翻身已落到我身边,伸手就将我抱起来,我一声惊叫还没落音,人已被他带到屋顶上。
花平惊呼了声“谷主”,跟着就纵上屋顶,伴书侍琴也连忙跟着跃上来。
萧萍汹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放在我脖子上,笑眯眯道:“谷主?难道这个就是花迟谷现在的谷主?”
花平沉声道:“你放开她。”
萧萍汹道:“你跟我打一架,我就放了她。这里人太多不方便。今晚戌时,城外五松亭,恭候艾大先生。”他看一眼伴书侍琴,又补充道:“一个人来。”
花平咬了咬牙,点下头,道:“好,我答应你。”
萧萍汹笑道:“那么,我先走一步,艾大先生,再会。”
然后他便抱着我,自屋顶上离开。
我听着耳边呼呼风响,吓得全身发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明月夜,短松岗。
夜风掠过松林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毛骨悚然,只觉得到处都是鬼性憧憧。
其实我的处境要比自己想像中好得多,既没被绑上,也没有被点穴。萧萍汹就任我自己坐在那里。他在旁边生了堆火在烤兔子。一边烤,一边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将脸扭向一边。
结果才一眨眼,就看到他蹲在我对面,仍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连忙又转回来,结果又看到他的脸等在那里。
连续转了好几个方向,他总是比我快一步等着那里直盯着我瞧。
这人不会除了爱打架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毛病吧?我越发地怕起来,索性咬了唇,低下头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结果没过一两秒,萧萍汹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而且还是倒的。
我吓得惊叫一声,跌在地上。这才看清,他居然头下脚上的倒立起来,依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见我吓得跌倒,他居然笑了,一个翻身又站起来,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
我不理会他的手,怯怯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啊,只是想好好看看你而已。”他耸耸肩,收回自己的手。走回去翻动架在火堆上的兔子。
那有这样子看人的?我扁扁嘴,自己慢慢爬起来。他忽的又转过身来,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萧萍汹又笑了,道:“你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种时候,我能放得下心才怪。
见我不说话,他又笑嘻嘻道:“人家说百花夫人一生风流,结果遭了报应,只生了个又疯又傻的白痴女儿。我看你倒不像白痴,倒像个……像个……”
他好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我,而我已被他之前的话惊呆。
又疯又傻的白痴?他说的是谁?花芙蓉?
我楞在那里,想起花平和伴书侍琴他们对我的态度,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
这时兔子已烤好了,萧萍汹撕下一只腿来递给我,一面道:“对了,就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
我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
他又往前递了一点,道:“说了叫你安心啦,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和艾大先生打架而已。你是要饿坏了,到时我可没办法向他交待啊。”
也不知诱惑我的是他诚恳的表情,还是兔肉的香味。我伸手接过来,缓缓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他看着我吃东西,又笑起来。
他实在是个很爱笑的人。而且他的笑容不同于温浪漫那种淡然优雅,有一种孩子气的明朗和天真。映着火光,我甚至看到他笑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这人真奇怪,安静的时候,秀气如女子;开心的时候,天真如孩童;打架的时候,却如野兽般凶狠。
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花平打架?”
萧萍汹自己也咬了口兔子,偏了偏头道:“能和艾大先生打一架,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我又问:“你为什么一直叫他艾大先生?他不是说你认错人吗?”
“耶?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吗?”他眨了眨眼,好像吓一跳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
萧萍汹道:“也是,艾大先生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时候,你才几岁?”
看他用那张脸老气横秋地说这种话,我不由觉得好笑。然后我就笑了,忍不住回嘴道:“那时你又几岁?说得好像比我大很多一样。”
萧萍汹看了我很久,才挠了挠头道:“七八岁吧,那时我爹带我们兄弟去武林大会,看着他谈笑间便放倒十几个人,干净利落。我那时惊呆了,一心就想什么时候要跟这人打一架。但那时我太小,家里人看得紧,他也未必能瞧得起我。结果等我大了,他居然退隐了,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后来有人说他看上了百花夫人,自甘堕落入谷为奴去了。我一直都不信,但是……”
他顿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我咬着兔肉,突然觉得心情很复杂。
萧萍汹忽然站起来,笑道:“他果然很守时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白衣人正沿着山路走来,不是花平又是谁?
萧萍汹活动了一下手腕,迎上去,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道:“你笑起来比较好看。还是应该多笑笑才好。”
我楞在那里。
萧萍汹已向花平抱拳道:“恭候多时了。”
花平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我这里,扬声问:“谷主,你可还好?”
我站起来,点点头:“我没事。”
萧萍汹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你赢了,我恭恭敬敬地把她还给你,送你们下山。如果你输了,也可以带她走,但是得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花平静了一会,方点下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