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吃过午饭的云忆柳此刻正躲在长廊的通风处乘着阴凉,边上放着香炉驱赶蚊虫,巧荷和元香则准备了冰镇的果子和茶水,一切都十分惬意,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小姐,老太傅让你去,说是宇文天晨要选一个新的太傅。"元香的声音让云忆柳不得不从朦胧中强拉回精神,任由婢女为她整理发丝和衣衫,将她领到爷爷宽敞的书房,一路上几乎都闭着眼睛,这些日子来爷爷装病,父母出游至今未归,害得她为了完成父亲积压的功课,常常很晚再睡,夜里还要跑到屋顶上吹箫喂蚊子,好不容易今日得空,又不让她安生。
云忆柳来到爷爷宽敞的书房,此时却热闹异常,于是趁人不注意找到搁在屋角的躺椅,顺势靠了上去闭目养神,选太傅与她何干,大家尽管吵,她睡她的,自己就当催眠之曲听着了。
"当以仁爱治天下……为人处事应该宽宥,温顺,要以理服人,以德报怨,以此来感化……"
"难道说可以君臣不分吗?真命天子岂能和市井小民混为一谈!"
"对于那些未开化的民众,应当用严刑吏治,再不然应该将隐患扼杀于萌芽中,免得到了生变的时候再处理!"
"应该无为而治天下。"
"治国之度,在饰四维,就是所为的礼、义、廉、耻,故而应该教化民众,懂得这些……"
"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故而应该严苛律法,以震慑民众。"
"应该以德报怨,以理服人!"
"那是给民众造反的机会!"
"应当崇尚学术,所谓士农工商,只有科举选拔人才才是治国之本。商人不过是下等职业,应该予以限制!"
……
云忆柳几乎笑出声来,让太傅的候选人来相互辩论,以取其中才能卓佳者,寓意固然是好的。可是在场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学得是不同的派系,此时辩论起来,自是谁也不服谁,好好的那些圣贤之语都被理解得面目全非了,甚至开始相互攻击起来,还有冷眼看着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被吵得睡意全无的云忆柳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的"混战",估计谁赢了太子都不会好受的。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果然是脸色极其难看的宇文天晨,让云忆柳立刻收敛起满脸的笑容,正襟危坐在睡榻上,目光则偷溜到门口,准备随时走人,再听下去,估计自己也会疯了的,这些老学究辩不得,整一个百家争鸣,她一个小女子还是躲远点比较好,反正宇文天晨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会任由这些老先生们摆布。不过云忆柳奇怪的是,以宇文天晨性格该不会由着这些人在此辩论,更不会一声不吭只用眼神来表示不满,难道是克星到了?
"身为天宇的太子,不该混迹于商贾和农民之间,更不该与女子一同修业,应该接受正统的教育,治国岂能靠种田和浑噩度日,以免延误了太子的学业!"一个老学究不怕死的大放厥词,看衣着是天宇排行第二的轩业书院,云家书院的死对头哦。云忆柳立刻转向自己的爷爷,呵呵,事情好玩了,刚刚还兴致勃勃的爷爷,此刻笑得如花灿烂,这是发彪的前兆。
"作为一国的皇储,应该修身养性,不该和平凡之人过多接触,免得感染到不必要的陋习!"另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先生也乘机起哄,这个是排行第四的德庄书院。
看来,此次的太子太傅选拔,本着求贤的态度,允许其他书院前来竞争,故而会允许这些人在此大放厥词,可是为什么本院的先生一个都没有来?虽然,云家书院的先生都不在乎太子太傅的虚名,但是任由这些势力小人在此胡闹,也不是他们的本性。
"诸位,大家现在是辩得治国之道,而不是太子的学习环境。况且你们所谓的平凡俗气之辈,一个是神农氏的后人,另一个是天宇首富的子嗣,还有岳大将军的独子,另外就是老朽六岁的小女,几个月之前以一几之力胜过风汐国的汐炎书院,大家还是留些情面,免得传出去伤了和气。"云老太傅已经是属于相当给面子了,要在平日早就轰这些人出去,说不定还会撸起袖子与之对骂,而且引经据典不带脏字,纯粹的气死人不偿命。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低下的职业,岂能和仕途学术相比。"
"女子无才便是德,云老太傅,应该多教你孙女研修刺绣女红,琴棋书画,免得以后无人上门求亲。"
呃,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云忆柳有些莫名其妙,发觉宇文天晨此刻的表情一扫阴霾,变成了幸灾乐祸,不免有些好笑。无论怎么说,都与自己无关,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此刻云忆柳也看出了爷爷的用意,哼,激将法,自己不吃这一套。
"怎么没见云家书院的先生,是藐视此次的太傅应选,还是书院后继无人了。"轩业书院仗着出了当朝的宰相格外嚣张。
云忆柳心里替这位轩业的主事哀叹,有必要那么咄咄逼人吗?这样的人如何担当的起一国的太傅,真是可笑至极。搜寻了一遍四周,发觉除了自己的父亲兄长并无其他云家书院的人,由谁来评判是非呢,这帮老学究是不会服气爷爷的。突然瞟到内室加厚的布帘,云忆柳当下明了,原来暗处有人啊,怪不到爷爷如此文明,宇文天晨如此乖巧,此人来头该是不小呢。
"柳儿,你既来了为何不出声?!"云老太傅早就发觉自己的宝贝孙女了,结果她不是打瞌睡就是看热闹,一副云淡风轻与她无关的样子,涵养好的自己这个老头子都自叹不如,这就罢了,竟然还想溜走,"过来见过各位先生,他们都是天宇有名的学者,名下有不少有识之士呢。"介绍得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小女云忆柳见过各位前辈。"云忆柳知道逃不走了,只好缓步走到爷爷身边,向众人行李,声音并不是很响,显得极其文静懦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云老太傅,这就是你的孙女,天宇第一才女?!"言下之意,不过尔尔。
"据传闻,云小姐刚出生时有些痴傻,怎么突然成了神童了?!"轩业的主事有些侮辱的意思在了,明显的以貌取人,"与汐炎书院的比试云小姐是以对联取胜,不如老夫今日就出一上联,不知能否应对啊?!"
"云忆柳不过一无知小儿,怎敢在轩老先生面前显摆。"又是对联,自己真的不擅长,为什么总要和她过不去,她又不可能和这些人争太子太傅,招谁惹谁了不是?
"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
云忆柳有些生气了,回道,"一马陷足污泥内,老畜牲怎能出题?"对于这种讽喻类的对联,她总是特别喜欢,这下派上了用常,轩业书院的主事脸涨成了猪肝色,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父亲,到此为止吧,今日是来应选太子太傅,不要失了身份。"轩业书院主事的儿子也来了,听到云忆柳的下联不禁想笑,自己的父亲的确过宝贝孙子,也该有些教训了。
"哼"轩老先生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云忆柳。
感受到探究的目光,云忆柳抬起头来,嫣然一笑,终于明白为何轩业书院的主事如此的咄咄逼人,为何能稳居在云家书院之后了,至少能有这样知书达理的子嗣,说明教育还是非常成功的。
"各位,谁能辩得过我的孙女云忆柳,老夫便将太傅世代相传之物转赠与他,从此他就将是天宇的太子太傅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云老太傅的疯狂言论,惊得云忆柳目瞪口呆,爷爷当自己诸葛亮了吗?!舌战群儒耶,自己不过是
垂髫之年啊,真看得起自己。
"无知小儿,如何上得了台面!"
一石激起千层浪,老顽固们怎可能与一个六岁小儿相提并论,并吵嚷着要离开,一时间书房内热闹得如市集一般,云忆柳无奈地唔起了耳朵,狠狠瞪向兴致勃勃的宇文天晨。
"朕倒觉得云老太傅的提议不错,可以一试。"内室的布帘后走出来一个人气宇轩昂,有着不同寻常的气度,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儿臣见过父皇,老臣云斐见过皇上。"
见到皇上,大家都吃惊不已,一时间忘了行礼,直到太子和老太傅跪下行礼,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跪拜下来。
"老太傅,请起,既是朕的师长,不必行此大礼,您老人家又健忘了。皇儿,你也起来吧。"皇帝这才把目光转向地下跪得一干人等,"都平身吧。"
"你就是云忆柳?"皇帝打量着眼前外貌平凡清秀的女子,的确看不出多大的特别,但是也是这个无奇的女子,管教了自己桀骜不驯的皇儿,胜了风汐的挑衅。唯一让人觉得过目不忘的就是这身上卓然的气质,以及让人愿意亲近信任笑容了。不卑不亢,淡然处之,应该是一个极具灵气的女子吧,当下有了决定,"一切就按云老太傅说得做,朕再加上一条,获胜的书院,将得到朕亲笔所书&39;天宇第一书院&39;的匾额,诸位看,如何啊?。"
"呃,皇上,女子无才便是德。"云忆柳觉得这皇上一脸的算计,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竟然赌上云家书院的百年声誉。
"不若这样,柳儿,你能赢得了众人,朕将自己的红丝砚作为奖赏如何啊。"见云忆柳有些心动和犹豫,皇帝下了个更大的赌注,"同时你也将是天宇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帝师哦!"
"皇上,柳儿只要红丝砚即可,至于太傅一职该是贤能之士来担当。"云忆柳心动的只有那方砚台而已,红丝砚呀,传闻中的名砚之首,"墨润如漆,滑若肌肤,久置不干",十分罕见稀有呢。
"口气倒不小,既然不知好歹,就修怪老夫欺小了。"首当其冲还是轩业书院。
"那轩老先生也不要怪小女目屋尊长了。"示意哥哥将她抱到桌子上坐好,以免这些老人头低久了颈椎耐受不住,。
还真当我云忆柳弱质女流,好欺负了不是?既然赌上了云家书院"天宇第一"的匾额,那就学做一下女诸葛吧,但,最重要的还是那方罕见的红丝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