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没说话。
井上智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盼开始心惊,后藤哲哉已经下意识的想去挡在顾盼跟前。
在场的人中只有顾盼和后藤哲哉跟井上智子打过较多的交道,他们很清楚, 井上智子现在这个脸色, 下一秒拔枪杀了沈棠都有可能。
只有沈棠始终神色不变, 过了一会儿, 他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 我吧,最近找了人查了查顾处的往事,而今天线人来跟我说的这事儿正好和顾处有关, 所以我一时忍不住就……”他拽了把头发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自然:“他们跟我说, 最近那边有闹鬼的传闻传的很凶, 说好些人看到半夜里冒出蓝火, 还看到白影飘来飘去,而且吧, 也不知道怎的,凡是去过那边的回来都疯了,有些还莫名其妙得了传染病,怎么也治不好,还传染全家死了不少人, 不过最要紧的, 是那边是顾处家以前的工厂, 我就好奇去看看, 万一发现什么能解决一下, 说不定能去顾处面前……嘿嘿……井上课长,你明白的。”沈棠暧昧的眨眨眼睛, 露出了一个成年男女大家都懂的眼神。
井上智子深吸了口气。
她从来没这么痛恨过沈棠的花花公子作风,也从没这么讨厌过顾盼的美貌,她的目光顿时冷的像冰块一样瞪向了顾盼。
顾盼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井上智子的目光太可怕了,她一哆嗦,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而沈棠则大大咧咧状似无意的挡在了顾盼身前,“井上课长,我知道我有点玩忽职守,您责怪我也是应该的,但这事儿真和顾处没什么关系,而且我真不完全是出于私心。您看,顾处家的两处工厂接连爆炸,就传来另一处附近闹鬼什么的消息,摆明了有猫腻,已经出事的地方大家都奔着去了,人多眼杂的,查来查去也就那么回事,这一处若不出事倒也罢了,可若是出事……”沈棠晃晃手指,很是犀利的指出:“不是我多心啊井上课长,怀疑可是咱们这一行的通病,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都是顾家的厂子出问题?真没什么人在算计什么吗?”
井上智子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她瞪了沈棠半晌,转向了谢长空和后藤哲哉,咬牙切齿的看着后藤哲哉。
“军火怎么回事?”
“什么军火?”后藤哲哉显得很无辜,将否认进行到底。
井上智子气得要冒火,一拍桌子就对着后藤哲哉吼了起来:“后藤哲哉你现在跟我装傻?军工厂刚爆炸,你就带着一批军火出现在谢家的码头上,你跟我装糊涂?”
“等等等等井上课长,什么叫我装糊涂?东西可是在谢家的码头被发现的,我只是收到情报去把偷运军火的人给你带回来,你现在是在指责我?什么军工厂?我不知道!”后藤哲哉完全否认一切指责,还反呛井上智子一句:“爆炸的不是盼盼家的工厂吗?什么军工厂?什么意思?”
井上智子脸都黑了,一直在为儿子担忧的李世群脸色一变,顾盼已经接上了后藤哲哉的话尾,装作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刚发现‘重要信息’的样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声问道:“你们说什么?不是说我家的工厂出了意外吗?什么军工厂?什么实验室?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霍得转向李世群:“伯父,这些年顾家的工厂都是您替我打理,每年的账本我都看过,没什么他们说的军工厂什么实验室,你告诉我他们说错了弄错了,是不是?”
李世群避开了顾盼咄咄的目光。
顾盼震惊的看着李世群,腾腾退了两步,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捂着胸口慢慢转向了井上智子,而自知‘失言’的沈棠和后藤哲哉则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一直没显山露水的谢长空则被推到了台前。
“老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顾盼脸色雪白盯着井上智子:“我顾家的产业怎么会变成了什么日军的实验室,军工厂?”
井上智子的脸色有点狼狈,她愤怒地看了一眼不中用的、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李世群,安抚顾盼,“盼盼,这事吧……”
“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顾盼终于爆发了。
“够了!顾盼你这是什么态度!上海现在是新政府的领地,你是我新政府的特工人员,你的一切都属于新政府属于大日本帝国,我们看上你顾家工厂的地段征来挪用一下怎么了?再说,每年你拿到的补贴收益难道少了吗?作为新政府的一员,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井上智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私底下怎么操作都不要紧,拿到明面上来多少有点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她也只好用这种方式掩饰尴尬。
顾盼直直的瞪着井上智子,半晌偏过头去看李世群,李世群讷讷的避开了顾盼的目光,话说得分外心虚:“这个,伯伯也是想着为大日本帝国尽一份力……”
为什么不拿你自己的产业去尽力,却要拿我顾家的东西去献媚呢?顾盼动了动嘴没把话说出来,她现在觉得这个人分外的假,假的让她觉得自己可笑,明明这个自私的人对他们顾家根本没有半点亲情可言,可她这么些年却被骗得团团转,还为了所谓的照顾不忍心对他下手!
简直可恨!
顾盼一眼不发直接往外冲,李世群挪了挪脚,最终没追上去,对他来说儿子的未来比侄女儿重要的多,顾盼在他眼里本来就是一颗棋子,若能用就留着,若不能就杀了。
李世群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机。
沈棠、后藤哲哉、谢长空见状都要追上去,被井上智子拦住,她冷冷地看着这三个不要命的情种:“想走?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的问题还没交代清楚?”
“井上课长,我的问题已经很清楚了,您就让我去追顾处吧,今天这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你到底是个单身女子,今儿这事冲着顾家也冲着咱们新政府,若是让她一个人,说不定刚好遇到要对她不利的呢?顾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沈棠立刻表态。
“井上课长,请保护盼盼周全,我留下来配合调查。”谢长空攥紧拳头看着井上智子要求。
后藤哲哉一言不发,但是意思也很明显。
井上智子觉得这世上最不能信的就是这些情种,可她现在却不得不先应付完这群情种。
“你去找她回来,还有一堆的事要你们去做,没空让你们在外伤春悲秋,想通了就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想不通……”井上智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棠:“你们都是做什么的不用我废话,想不通会怎么样,自己明白。”
井上智子不顾后藤哲哉变了的脸色,对门口喊道:“江口,让几个人跟着沈处长,把顾处带回来。”
沈棠抿唇看了井上智子一眼,不再废话,立刻飞奔了出去。
而江口崇则在外面将门关上。
井上智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叉在一起看着后藤哲哉和谢长空:“说吧,你们又唱得哪一出?”
“井上课长,我选择回上海是为了什么想必课长很清楚,我与盼盼之间有误会,我母亲也不理解我的选择,我很痛苦,但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早就想明白了,我这一生除了盼盼不会再喜欢任何人,所以我尽全力要挽回盼盼的心,而且我知道她心里是有我的……”
“自以为是!你怎么知道她还喜欢你?就凭她到现在还没嫁人?谢长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你以为盼盼眼瞎吗?还能看上你?”后藤哲哉针锋相对反唇相讥。
“够了!”井上智子冷冷地打断他们:“争风吃醋的戏码就不要在我这里眼了,美人儿不在,你们若识相就给我老实交代,谢长空,你对顾盼的心思我知道,顾盼心里有你我也看得出来,但她不乐意再给你牵扯这我也很清楚,只是这跟今天的事没关系,你没事跑去码头不去查看案发现场是什么意思?”
“课长!我虽然离开上海多年,但我到底是在这里长大的,我谢家在上海的根基你很清楚,虽然如今这一切不在我手里,但是我的消息来源不比沈棠少。”谢长空冷冷的说道:“今晚我约了盼盼,盼盼本也被我打动,却偏偏这人来搅局,闹得我们不欢而散,后来下面来报军工厂爆炸的事,我这边收到消息,说是看到爆炸前有车队顺着小路上了我谢家的码头,似乎还都是日本人。”
谢长空冷漠的看着后藤哲哉:“我知道新政府的物资不走谢家码头,而且也不会三更半夜悄悄地走,觉得有诈又太巧合,这才去看看情况,结果就发现果然是有人设局栽赃陷害!我谢家虽然早年和新政府有些误会,我母亲年纪大了性子也直,做事情也不讨人喜欢,但是说句良心话,说我谢家和抗日分子勾连,可有证据?而且我谢家名下虽有几处矿产,的确有些火/药用来开矿,可那都是经过报备的,数量可以去查,若是有一丝一毫的缺失可以直接拿走我的项上人头!倒是后藤哲哉先生,明明平日不管军务,怎么三更半夜的带着大批的军火出现在码头上?”
“哟,这倒是恶人先告状了?那些东西是我带去的?笑话!我从哪弄来这么些东西?再者说了,我虽然看你谢长空不顺眼,可是还不至于下作到整你全家尤其是你弟弟吧,要知道,盼盼这些年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但和你弟弟关系还是不错的,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后藤哲哉矢口否认。
井上智子听得头痛,打断了谢长空的反驳:“你先出去,我要知道你今晚具体做了什么,暂时你不能回家跟你母亲通风报信,你暂时不能见你弟弟,谢家我会派人监视起来,已经开出去的商船我已经派人沿途截停,到时候所有牵涉的人都需要录口供,想必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课长。”谢长空心有不甘,但不得不点了点头出去了。
井上智子这才叹了口气看向后藤哲哉:“好了,现在你跟我说实话,军火你哪里弄来的?你就这么……这事儿被你爹知道了,你觉得你会什么下场?”
“大不了就是打我一顿把我赶回国,反正我也要走了。”后藤哲哉无所谓的耸耸肩,这回他大大方方的承认:“的确就是我故意的,那又怎么样?井上课长,咱们都是日本人,现在摊开来说句实话,是,我承认,盼盼对我差了点什么,可是对他难道不是一样?盼盼是没放下他,可也没想过吃回头草!盼盼那么心高气傲的人,被抛弃一次她怎么可能再回头?可这小子没脸没皮蹬鼻子上脸,你们还都帮着他!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气不过……”
“所以你就整谢家?你要整他家没关系,为什么是今天?你知不知道……”井上智子用看猪队友的目光看着后藤哲哉,一口气能把自己梗死。
后藤哲哉直接说:“我不知道,什么军工厂什么实验室,都是我刚才听说的,我也没带多少火器,就是从我爹手下的库里随便扒拉了一点,我打听到今晚谢经纶那小子在那边安排出货,及直接过去堵他,结果你也就知道了!”
井上智子一口气噎住:“没带多少东西你开那么多车?”
后藤哲哉漫不经心:“要做就做像样,我东西不够还不能场面来凑吗?只要达到效果就好。”他看井上智子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好吧好吧我承认,井上课长,我就是觉得你们是不是脑袋被门缝夹了,谢长空到底什么来路你们要这样迁就他?谢家什么德行你们在上海这些年看不出来吗?就算他们没跟抗日分子暗通款曲,你就相信谢长空忘了他爹怎么死的了?就真的替咱们日本人卖命了?我这么做就是想让你们清醒清醒。”
“你真以为只有你自己聪明别人都是笨蛋吗?”井上智子恼羞成怒终于说出事实:“谢长空这人在某些方面是个天才,重点不在于他的倾向,而在于我们要想方设法将他控制在我们手里,用他的软肋牵制住他!他在情报方面有异于常人的灵活思路,曾经延安方面有人潜入我高层盗取机密信息,我们却始终没能将奸细排查出来,但是谢长空当时还是个军校学生,在一次军校演习中轻易的帮我们抓出了那个奸细。”
后藤哲哉不置可否。
井上智子加重语气说道:“谢长空最开始学的是经济,后来半路出家进了军校,可就算这样他居然还得到了东京大学经济系教授、也就是天皇的经济顾问佐佐木道康的青睐,而且在他回国前参与了新经济改革,其中不少规则都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你知道他最擅长的又是什么吗?”井上智子的目光极其锐利:“他最擅长的是折腾那些生化武器,比如细菌、比如病毒,他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曾经研究出一种杀伤性极大的病菌来,但那是无意中合成的,到现在全部的研究员都在参与研究,但是没有办法扩大生产无法量产还不能应用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上,可如果这东西研究出来,对我大日本帝国的大东亚计划简直有如神助,所以……”
“你现在明白他的重要性了吗?对我们来说”井上智子冷冷的看向后藤哲哉:“别说你只是一个不管事的少爷,就算是你哥哥,也没有他的价值,除非你能短时间爬到你爹的位置,可你爹的位置多少人抢?而谢长空这样的人才又有几个?后藤哲哉你放清醒点,否则别怪我和你爹都保不住你!你要么给我安分下来,这次的事我给你擦干净,要么你就给我赶紧滚回国别再这里碍手碍脚。”
后藤哲哉一脸的不甘心。
“除非顾盼现在亲口说非你不嫁,除非谢长空现在对顾盼死心,否则你别再折腾了。”井上智子深吸口气:“这是我看在和你爹多年同僚和你娘也有数十年交情的份上,否则我才不管你死活。”
“那谢经纶?”
“抓都抓来了,该查的当然得查一查,谢家的确一直不算太/安/分,对我们新政府也不友好,虽然看在谢长空的能力份上,我们不去动谢家人,与其让他们死了,不如留他们活着牵制谢长空。”井上智子冷冷一笑:“这就是你这次唯一的闪光点,否则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也抓起来?”
她还不就看在后藤哲哉不算白折腾的份上才不跟他计较的吗?
后藤哲哉闻言勉强点了点头,井上侄子见他还不肯走,不耐烦地起身冲他透露了最后一个好消息:“行了,听完这个你赶紧给我走,别在你爹跟前说漏嘴,若是被发现了就照我刚才的意思说听见吗?本来因为谢长空自己的意愿,加上我们也要考察他这个人的可靠性,我们把他安排在76号,但现在实验室被毁,所有的研究毁于一旦,上面肯定会立刻安排让他加入重组实验室的计划,他接下来会忙到没什么时间去骚扰顾盼,而且你这次也不算完全白折腾,让他操心操心自己家里,知道他弟他娘也在我们手里,至少能听话些,也省得总是计较些莫名其妙的情情爱爱。”
“现在高兴了吗?”
后藤哲哉终于满意了,勾勾嘴角走了出去。
井上智子这才看向始终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形装饰的李世群。
“好了,李副主任,现在来说说你的问题吧,你儿子怎么回事?顾盼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又打算拿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