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后来那几天, 禄龄跟着子迁和禄秀去了武当山。

但他自上了武当山之后,见人一直都是沉着一张脸,谁说都不愿搭理。

有人玩笑说子迁的媳妇带了个黑脸关公回来, 预备横扫武当派。

谁都不把小孩子的心情当真。

禄龄却真是藏了很多的心事。

他知道武林中人虽看起来潇洒, 但平日里都是凭一时冲动做事情, 少不了就是一番打打杀杀, 特别如武当这样的大派, 在江湖上随便抓一个都是敌。何况那子迁区区一个武当弟子,性格又是这样直愣,他根本没有能力给禄秀幸福——甚至连安定的生活也很难说。

禄秀本是个温顺听话的女孩子, 在家中从来都是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连和七娘顶嘴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更罔论和人家私定终身。现在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 只和那子迁相处了几天, 居然就告诉他,他们成亲了!

这事连禄龄都无法接受, 更何况是他们娘呢,若是真的给七娘知晓,真不知该是个什么后果。

禄龄这边愁着,禄秀那边却是整日跟着子迁跑。

忙忙碌碌地帮他洗衣烧饭煮药,端茶送水, 俨然一个娴熟好妻子。

禄龄好几次想找她好好谈一谈, 却都被她以忙为借口推脱了。

禄龄甚感失落。

这姑娘, 大抵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哥哥交代吧, 毕竟从小脸皮就薄。

不过, 这脸皮再薄,也还是干了不要脸皮的事情了。

于是禄龄干脆每天都枯坐在子迁所在的别院门口, 等着她什么时候有空了,好和他认真说几句话。

如此一来,人倒是没等着,直接导致的结果却是——别院门口负责打扫的小弟子每天一看见禄龄就咧开嘴:“禄兄,又来找我们嫂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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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来迟一步,她刚刚下山去买蜂蜜了,说是要给我们子迁师兄做桂花糕呢。”

“哎,我们今天聊什么?”

那小弟子几个月前才刚来武当派拜师学艺,武当拜师的门槛一向很高,刚来的两年时间什么也不能学,光是负责打扫。

他来时也不认识几个人,扫地是个哑巴活,难得有个人能陪他说话,管他是黑脸白脸,只要会说话,一概往上面贴。

日日都搞得禄龄郁闷至极。

**

桂花香满,秋风不知不觉地在晚夏的帘幕中钻了空隙,天色开始浮现通透的白。

这天好不容易那扫地的小弟子不在,禄龄独自做在一颗黄灿灿的花树下,挑着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武当派除了扫地的来来去去都是忙人,路过他旁边也没人顾得上他,他这个模样倒是让他显得分外的孤单。

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小颜。

怎么就这样丢下自己了呢?

禄龄将手上过长的树枝截成两半,又在地上添了一笔。

便是早知他性格敏感脾气怪异,却没想到竟是那么不好相处,随口说几句而已,居然连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他接下来会去哪里,如何才能再找到他,见到他又该说什么,或是直接向他道歉会比较好一点?

越想越是入神,连身边几时站了个人都未发现。

“跟谁道歉?”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生生吓了禄龄一跳。

他慌忙伸出手往地上抹了抹,直至上面的东西全看不见。

方才转过头来,一见来人甚是惊诧:“风、风大侠?”

“禄龄可真有意思,一边画画还一边自言自语,画些什么呢?”眼前之人正是轻装飘逸的风无流,此刻正睁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禄龄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倒真是有些痴呆了,连脑子里想了些什么都会脱口而出。

“不过是忘了些东西,想要重新记起来,画画有助回忆……”禄龄说着,转而疑惑问道,“风大侠怎么会到这儿来?”

武当派不是和剑华阁结怨了吗?

“我怎么不能来这里?我是来求人帮忙的。”他挺直了身子笑笑道。

说是求人帮忙,但这闲适的模样就好似在谈论天气。

风无流自上次组织杀颜如玉之事未成之后,不知在江湖中落下了多少话柄,皆是说他是个外表看似光鲜,实则腹内草莽的无用之人。

这话若换做是说其它人,恐怕他们早就羞愧地找地洞遁逃了。他倒是好,独自一人悠哉游哉地上武当山示好,一点受流言的影响的模样都没有。

这真是需要超凡的承受能力。

正想着,风无流突然将一只手轻轻伸向了禄龄的耳边,禄龄一惊,下意识地侧头闪避。

那只手滞了滞,转而缩回来摊开了掌心,赫然一朵细小嫩黄的桂花静静躺在上面。

大概是刚才在树下发呆时不小心沾在了发上。

禄龄尴尬地冲他笑笑:“以后还是少发些呆比较好。”

风无流一耸肩,拍去了手上的小花,玩笑道:“你呢,后来在剑华阁就一直没见着你,莫不是寻到这儿来了?”

“不是不是!”禄龄连忙摆手解释,“我是来找我妹妹的,前两天才刚到。”

“前两天?”风无流突然蹙起了眉,“那么先前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居然是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语气甚是古怪,好似在提审。

禄龄心下疑惑,却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风大侠不是有事?”

“哦对!”风无流恍然大悟,“刚刚去和张前辈聊了一下,说是要去扬州,让我来找子迁少侠,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扬州?风无流要去扬州做什么?

“好像在屋里。”禄龄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僻静别院。

越想越觉得奇怪,待风无流走后,禄龄转身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在子迁的房前转了一圈,挑了个下面有石块的窗子,双脚往上一踏,用上从胡八通那学来的偷听本事,手指放舌头上舔了舔,往前一伸,“噗嗤”捅破了稀薄的窗纸。

屋内光线充足,正适合偷看。

子迁正伏在桌上写字,看见风无流进来,很是吃惊,随即好一番寒暄,端了茶请他在桌边坐下,问了来意。

风无流毫不拖沓地直奔主题:“子迁兄近日可有听说‘回风教’柳时青之事?”

子迁想了想:“可是有关一本武功秘笈?”

“正是,此秘笈名曰《戕利》,其首创始祖名曰苏轻扬。”

“苏轻扬?她不是多年年前闻名江湖的预言大师吗?”子迁诧异。

苏轻扬?好熟的名字。

禄龄在脑子里一番搜索——好像是十几年前活跃在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听闻她的话里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只要是受她预言的人事,不管受多少的人为阻挠,依然会在日后如同被下了咒般一字不差地上演。

此事一经传出,苏轻扬的名字便如同火烧燎原一般在短时间内一传千里,不断地有满心欲念的人上门求她赐自己三言两语,以满足自己的欲望——类似于得道成仙升官发财之类的愿望数不胜数。

苏轻扬不胜其烦,一气之下隐退了江湖,之后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们提她做什么?

“有传言说她自隐退江湖之后,一直在研制千奇百怪的药物。”

“药?”

“是。仙药□□或是治病的药物,无所不包。”

“这和武功秘笈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因为她将自己预言的本事凝成精髓溶入了那套武功里,只要有人练成,大抵我们这些人都能轻易地死在其弹指之间了。不过这武功习来容易走火入魔,连她自己都未正真练成,最后是被人盗走了。”

风无流摸了摸下巴,继续道:“这秘笈要是落到有心之人手上,必是不得了了,有消息说柳时青现在还在扬州,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去找到他。”

子迁点头表示同意:“既然师父吩咐了,我本也就是要去扬州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那我们便即日动身吧。”

子迁说着站起身抱拳一礼,接着道:“不管江湖上说了些什么,子迁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风大侠温和谦逊,当得起‘大侠’这个名号,子迁虽不能代表什么,但还是要跟你道个歉。”

“子迁少侠言重,在下担当不起。”风无流连忙回礼,说完又道,“其实……在下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风大侠不妨直说。”

风无流顿了顿,未开口说话,忽然抬眼往窗这边扫了扫。

禄龄怕被发现,心下一惊,一崴脚从石块上跌了下去。

“扑”地一声闷响,屁股坐在地上,还好死不死磕到了小石子。为了不发出声音,禄龄生生地把嘴里的痛呼咽了回去。

静静呆了一会,却没有任何动静。

再趴回去时,他们已结束了话题,又开始新一轮的寒暄。

错过了一段机密对话。

禄龄懊悔地摸着脑袋走出了别院,坐在桂树下重新发起了呆。

这风无流真是奇怪,剑华阁不是专门对付颜如玉的吗,为什么突然也对其它的事情有了兴趣?说是怕有心之人将那武功秘笈夺走,难道就是指小颜?他上次不是问我记不记得书中的内容,那他到底要这本秘笈做什么?

那本《戕利》居然是个那么厉害的东西,它最后却是落在了自己爹的手上。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当年,他就是因为这个而引来了灭门之灾?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到脑子里,将他绞成了一团乱麻,禄龄大吸一口气,一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

决定不管怎么样,先回扬州再说。

**

青山白云里,闲者自怡悦。

风拂树梢叶飘零,又是天凉一个秋。

在洛阳纠缠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回家。

第二日一早禄龄他们便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一行只四人,张凌生也没有再嘱咐其他人跟着子迁一起去。

这老狐狸也是个狡猾的。不管做什么事情,必要时还是多多少少地要与其他帮派间留个空隙。

若是论起江湖地位,剑华阁迄今绝对可以与他武当派拼个前后。诸如此类,怎可亲近?

因为怕禄秀一个女孩子家走那么远的路会吃不消,子迁很体贴地给她雇了一辆马车,又邀禄龄同坐,于是一行两人骑马两人坐车,很快上了路。

骑马的速度总归比步行快上许多,才出发不多时便很快出了洛阳城。

车轮一路“咕噜噜”地转着前行。

禄龄终于开始发觉,禄秀实是和自己疏远了。

昨夜被子迁喊去和他们商讨去扬州之事时,禄秀也在。

她与子迁之前好像谈了些什么,总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一直低着头闷闷沉沉地似有心事,叫她总是隔好久才应一声,应了也不回话,继续埋首发愣。

问了子迁,说是她身体有些不适,过两天就好。

在禄龄印象中,禄秀一直是个单纯的姑娘。若非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从小安静乖巧,那记忆里的模样就是个本分无忧的女孩儿家。

现在才发觉,因着这安静乖巧,活了那么多年,禄龄从未真正地关心了解过她。

何况禄秀的心思他是越来越不能理解。

禄龄一时有些伤感,他根本就是个无用的哥哥,碰到这样的问题,居然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了看依旧是凝神看着车窗外闷声不吭的禄秀,禄龄想了很久,终于吸一口气开口唤道:“秀儿。”

没有应答。

“秀儿!”

“……”

“禄秀!”

“啊啊?哥哥何事?”

禄龄坐直了身子,斟酌着语气小心问道:“秀儿,我最近总见你心神不宁的样子,问你子迁大哥,他却说你身体不适,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和他……有孩子了?”

禄秀终于不再走神,满脸惊诧地瞪眼看他,脸也跟着红到了脖子根:“哥哥在胡说什么?我们都还没和娘说……子迁大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最好,”禄龄方才舒了一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两天到底在想些什么?”禄龄说到这里顿了顿,“好比说……你总该有个打算,很多事情哥哥不了解,却也知道你这样做不好。虽说你华叔叔给你找的那门亲事已经不能作数,但女孩子家本就该听父母的话。你这么自作主张,我不知道娘会……”

“不要和我提起娘!”禄秀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话语间竟隐含了一丝鄙夷,“你有什么资格……”

禄龄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秀儿……”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行为有些过激,禄秀连忙软下语气道,“我是说,这些事情无需哥哥操心,我和子迁大哥会好好和娘说的。”

静默一下又轻声补充:“哥哥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这话禄龄没有听清,刚想问再一句,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前面的,快停车!”

这声音尖细得有些刺耳,禄龄听着熟悉,连忙从车里探出头去,见着来人,“咦”了一声:“绿青蛙?”

绿燕正在后面策马追赶,乍见禄龄,脸上一愣,转而又将视线越过他,对着前面喊:“风无流,你给我站住!”

禄龄大吃一惊,这绿燕原本对风无流很是崇敬,称呼用的都是“风大侠”,但现在这样子瞧来,怎么反倒像是来追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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