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红兴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外甥和舅舅?从来没听说赵凤声有位权势煊赫的亲戚,这次雷斯年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时间来省城,难道是替外甥打抱不平的?假如雷斯年强行替赵凤声出头,自己还真惹不起这位商界里的大鳄,无论拼财力还是拼人脉,自己的最终结局好像都是一败涂地。
翟红兴抽出一根农民工都不屑一顾的大前门,手指反复揉捏着烟身,将过滤嘴往桌面磕了磕,点燃,吐出一口徐徐白烟,道:“我很欣赏赵凤声,够狠,够聪明,够魄力,够忠义,很有上世纪道上的老派风格,倘若他没有站在泰亨那边,我会不择手段把他挖过来当**人培养。可人算不如天算,他铁了心要跟在钱宗望身边陪葬,我也无可奈何。雷先生,其实您杞人忧天了,即使您不跑这一趟,我也不想对赵凤声下手,完全没必要亲自出马。”
“为什么?”雷斯年疑惑问道。
“您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翟红兴反问道。
雷斯年摇了摇头。
“赵凤声跟公安厅共同破获了一件大案,由他出面,作为引子,打掉了一个在本市盘踞多年的贩毒集团。听说不止于此,还有一位跨国级别的毒枭牵扯进去,弄得子弹满天飞,传说赵凤声一夫当关,仅凭赤手空拳就干掉了十几位手拿枪械的悍匪。不过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当事人喜欢夸大其词而已。但赵凤声和公安厅的联手,却是事实,逼迫我不敢轻举妄动,不能将夹到嘴边的肥肉咽下去。本打算这个月将他和一些人除掉,可赵凤声跟警察走得那么近,投鼠忌器,正准备执行下一套方案。您既然屈尊纡贵大老远跑来喝一壶茶,又以厚礼相待,那么这个面子,我卖给您,只要赵凤声在泰亨一天,我就忍一时风平浪静,万林市的江湖人都清楚,我翟红兴说话向来不打诳语。”翟红兴抽着香烟淡淡说道。
江湖人不怕生意人,反而最喜欢跟金主打交道,出手阔绰,极易掌控,许多油水都是从肥羊身上搜刮得来。但任何事物都有相对的一面,江湖人像狮子,凶猛残暴,商界人物像羊,温柔谦和,狮子吃羊,不假,可羊的体积如果长到比大象还要庞大,即便仍旧是食草类动物,那狮子也得掂量一下够不够承受人家的雷霆之怒。
雷斯年对于翟红兴而言,俨然一头遮天大物。
雷斯年听完之后,面无表情,手腕却在轻轻颤抖,沉寂的氛围持续半分钟,雷斯年突然大笑出声,似乎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拍着大腿乐的前仰后合。
有着鹰视狼顾之相的翟红兴呆滞不动,眉眼间却呈现出一种让无数人避之不及的狰狞。
“翟先生会错意了,我不是来当和事佬的。”雷斯年双手交叉在小腹位置,温和笑道。
“难道舅舅想的要杀外甥?”翟红兴凌厉的眉头挑起。
“是。”雷斯年大大方方承认。
“理由呢?”翟红兴挠着风霜熏染成霜色的鬓角,诧异问道。
“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翟先生强人所难了。”雷斯年脸色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却略感不悦。
翟红兴微微一笑,熄灭烟头,将那副张大千的名作推向远处,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既然如此,事情就不用往下谈了。雷先生远来是客,小住几天,让我这个主人尽一尽地主之谊。”
“江湖事,不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难道还要对雇主和被刺杀的对象刨根问底?不符合规矩吧?”雷斯年沉声询问道。
“换成别人,我可以不闻不问,但您是想要赵凤声的命,这就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说到底,是你们雷家的人,我把他做掉,你这位浑水摸鱼的舅舅乐于坐享其成,可雷家不止您一位姓雷吧?会有其他人找我清算后账吗?听说真正的大权,在一位外姓老佛爷手中,只要她在世一天,你们就得看老人家眼色行事。我想知道,赵凤声和那位老佛爷,到底是什么关系?”翟红兴不轻不重问道。
“看来翟先生能在万林市呼风唤雨,真不是凭借鸿运当头,光是这份细腻的心思,就令人刮目相看。”雷斯年先是说了几句恭维话,紧跟着解开了他的疑惑,“老佛爷是赵凤声的姥姥,亲姥姥。老人家膝下有三位女儿,可只有这么一个外孙。”
翟红兴脑门一紧,倒吸一口凉气。
原以为赵凤声只是家世平凡的穷小子,没想到竟然会跟西北超级煊赫家族扯上关系,幸亏他福大命大,没死在自己手里,真要跟跺一跺脚能使雷一重工颤三颤的老佛爷结下死仇,下半辈子只能隐姓改名去山里放羊了。
固执的老太婆不可怕,手握重权的老太婆也不可怕,但老佛爷不仅固执,掌握的资金堪称恐怖,况且人家膝下就这么一位男丁,如果不小心被自己弄死,老太太是否会祭出残酷手段不惜鱼死网破?板上钉钉的事,翟红兴想一想都头皮发麻。
“老人家一生在商场里所向披靡,巾帼不让须眉,唯独三个女儿成了心病,大闺女生性清淡,皈依了佛门,二闺女不听劝告,嫁给千里之外的残疾人,三闺女也想随心所欲远走他乡,却不忍心老人家一个人孤苦伶仃,只好跟本地的豪族结成了亲家。人老了,脾性也跟年轻那会千差万别,本来是杀伐果断的商界传奇,却成了天天念叨血脉至亲的普通老妪,可悲。”雷斯年用悲凉口吻说出了真实情况,不算清澈却异常精明的眸子盯住面沉如水的翟红兴,凝声道:“还请翟先生祝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