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压得极低, 空气中仿佛飘散着细小的水滴，敲在人的心头觉得异常的闷。
韩若薇踩着石阶往郑云所住的院子走去，路上遇到尤婶, 就见她一脑子的汗, 身后是几名帮忙的女子, 端着木盆, 盆中还冒着热气。在这暗夜之中连那飘忽的水汽都看得一清二楚。
“尤婶。”韩若薇喊了一声, 快步上前接过尤婶手里的木盆，道：“我来帮忙吧。”
尤婶脑门上都是汗，她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一脸担忧的模样。
身旁帮忙的几个姑娘都是十几岁的年岁, 年轻漂亮, 此时见尤婶急成这副模样, 安慰道：“这是大喜的事，您老人家这么着急做什么？”
尤婶又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咧了咧嘴，扯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笑来。
她边在前面带路边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女人生孩子哪有那里是你们以为的那么容易？都要在阎王殿走一遭。哎呦，这不行，云儿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 可千万别……啊呸, 看我这乌鸦嘴。罪过罪过, 云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见她都快魔怔了, 那几个姑娘虽不能理解, 但还是闭了嘴。凑在一起小声的猜这个孩子是个小子，还是个千金。
走到近前, 就见院子外面站满了人。
郑寒、孟飞、马文俊等人都在，甚至连平珊都在。马文俊直挺挺的站在院子前面，视线仿佛要将那扇门盯出一个洞来。
尤婶道：“杵在这里干嘛？怎么不进去？”
马文俊这才回过神来，惊喜道：“我，我能进去？”
尤婶道：“你是她相公，为什么不能进去？到院子里等着。”
郑寒蹲在一旁扬起脸道：“产婆说我们这些人太吵了，就把我们轰出来了。”
“是挺吵的。”尤婶低声道，“不过也能理解，这可是大事，我说你们别杵在这了，不进院子就回去坐着，堵在这看得人心里闷的很。”
“是，是，我们这就进去。”马文俊擦了一把汗，第一个冲了进去。他全没了往日悠闲肆意的模样，一双眸子里满是焦急的神色。
郑寒紧随其后，拉着尤婶的手追问道：“产婆进去好一阵子了，要多久啊？”
尤婶拍掉他的手，只会接过韩若薇手中的木盆，边走边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也紧张的很。”
郑寒瘪了瘪嘴，又去看孟飞，孟飞将头一扭，寻了个柱子靠上去了。郑寒又去看马文俊，可见他比自己还紧张，就搓了搓手凑上去道：“姐夫，你这表情可真吓人。”
马文俊揉了揉脸，低声道：”是吗？别跟你姐说。”
郑寒嘿嘿一乐，马文俊却已扭过头去不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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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若薇见平珊靠在柱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屋内传来产婆的声音，还有郑云痛苦的喘息声。
平珊紧紧抓住韩若薇的手，脸上充满了好奇，她盯着韩若薇的眼睛疑惑道：“云姑娘在房里做什么？”
韩若薇紧张的盯着平珊的脸，见她没有任何异样才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呀，他们在做游戏，大嫂你饿不饿，我带你去找吃的怎么样？”
平珊点了点头，被韩若薇拉着走了几步，突然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扭头又走了回去。
韩若薇看着空空的掌心，满头雾水，直到抬眸看见站在庭院外一棵大树旁边的韩书诺韩若薇才反应过来。
韩书诺一半身子隐匿在黑暗中，那双眼睛却极为明亮，韩若薇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深深地痛苦与悔恨。仿佛感觉到韩若薇在看他，韩书诺抬手挥了挥，好像还笑了一下。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直追着平珊。屋子里产婆的声音还在继续，间或夹杂着尤婶焦急地、鼓励地声音。
郑云的痛呼声变得沙哑，仿佛痛到了极致。热水一盆一盆的端进去，马文俊等人在门外焦急的走来走去。脑门上俱是挂满了汗水。
韩若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平珊，就怕她会突然出事。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炸起，一瞬将夜空照的通明，随着那蓝色的光晕落下的是瓢泼的大雨，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好像有人站在天际一盆一盆的往下泼洒一般。
院子里的人全都跳了进来，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
“产婆，怎，怎么样了？”马文俊甚至紧张到结巴起来，郑寒也同样挤过去眼巴巴地瞪着产婆，那灼热的目光好像能够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孟飞也没有了方才的淡然，虽然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但是那双眼睛中溢满的担忧还是出卖了他。
产婆脸色很是凝重，她说：“老身尽力了，但是尊夫人她……”
马文俊结结巴巴道：“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产婆别开脸去，低声道：“大人，还是小孩儿，你选一个吧。”
“你说什么？”马文俊一把抓住了那产婆的胳膊，面色狰狞的吼道，“大人，孩子我都要，要是出了意外，我就宰了你。”
郑寒也是目露凶光，好像产婆只要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冲上去将人撕的粉碎。
产婆为难的看着他们，叹道：“你们何必如此为难我，老身真的尽力了，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
“时间不多了，做个选择吧。”
马文俊如遭雷击，他放开产婆后退了一步，保住自己的头蹲了下来。背后是瓢泼般的大雨，夜色浓稠，无奈的产婆，焦急的等候，还有绝望的男人。一切竟和多年前的场景重合了。
韩若薇竟有些微微的恍惚，那时她尚年幼，那段记忆却深深的烙在了脑海深处，甚至连那天大哥绝望的吼声，崩溃的哭声，每一点细节，每一丝声音都记得一清二楚。
只要想到，就会觉得心如刀绞。那么处在事件中心的他们呢？他们是不是更加绝望？
韩若薇有一瞬间的恍惚，却感觉到平珊面色煞白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身体摇摇欲坠。
“大嫂？”韩若薇一惊，忙去搀扶她，这时候韩书诺飞快的冲了进来，一把将平珊捞在了怀里，此时他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了，有些狼狈。
平珊不停地颤抖着，眼睛却直直的盯着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
产婆说：“时间不多了，快些做个选择吧。”
从韩若薇的角度，能够看见马文俊惨白的脸色，那紧紧攥着的拳头竟有鲜血滑落。而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
真残忍，韩若薇默默地想，带着所有爱意与期待的还未降生的孩子，相守的挚爱，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切肤之痛。
可是现在愤怒，咆哮都无济于事，马文俊嘴唇开开合合，产婆焦急的又催了一遍。
郑寒见他一动也不动，冲上前去一把将马文俊拉了起来狠狠的按在了柱子上，仿佛马文俊不再是他亲爱的姐夫，而是他的仇人。
在看清马文俊脸上的表情的时候，郑寒好像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啧了一声，才质问道：“躺在里面的是我的姐姐，你在犹豫什么？你有什么可犹豫的？啊，姓马的，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要是敢，你要是敢……”
马文俊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濡湿，混合着血迹与汗水，他一寸寸将郑寒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撕下来，眼眶赤红一片，他看向产婆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
“……要孩子。”这时房内突然传来了郑云虚弱的声音，马文俊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疾步上前隔着门板无声的哽咽着。
半晌他才说道：“对不起，我不能。”
“马文俊！”郑云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夹杂着怒火，“你要是敢，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恨你一辈子。”
马文俊将头抵在门板上，闭上眼睛。只听郑云低声啜泣道：“算我求你，保住孩子……”
马文俊同样低声道：“我求求你，别这么残忍。”
“请你保住阿云。”马文俊深呼吸几口气，突然转过脸来，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眸坚定地看着产婆，一字一句道：“请你一定保住她，至于，至于孩子……”
“马文俊！”房内传来郑云的痛斥声，随后便想起了无法压抑的痛苦至极的哭声。
马文俊如遭雷击，一拳头狠狠的打在了墙壁上。
这边平珊同样的面色煞白，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一只手紧紧的抓住韩书诺的胳膊，用力到指骨发白的地步。
终于她抬头看了一眼满身雨水，形容狼狈的韩书诺，随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