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领导人怎么批评,怎么熊你,你都不要吱声,既然撞在了枪口上,被人家逮到了把柄,就什么话也别说了,装孬种吧。估计结果也就是批评一顿,再罚100块钱了事。尽管他们那时候的工资才300多一点,但是领导人嘴大,自认倒霉吧。
季麻强没有吱声,他坐在里面套间的卧室的床上看电视,故意把电视的声音调得跟打雷似的。施永芳住了口。怔了一会儿,便闷不作声的做饭了。
第二天上班就得到消息说季麻强已经要求科长把他交到行政科了。
他这是不服气。因为这种调换物料的现象在车间里是普遍现象,不仅四车间有,就是别的车间也有。有10批物料,同一时间经过同样的工艺合成,它们的水份应该相同,但有两批水份大了不合格。车间规定,生产一批不合格物料扣50元,而且还要把这批物料重新解开袋子再重新一袋一袋地倒回干燥釜,无形中增加了一半的工作量,有些工人投机取巧,便把合格的调换几包,那么这10批就都合格了。
这种弄虚作假的现象各个车间都有,但是以前厂里管得松,有时候批评几句或罚个10、20元的就算了,但这一次他们新主任刚上任,所以大家都说,这个事件一定会从严处理。
事发后听说主任也曾对他作过挽留,也帮他分析过他目前的形势。他初中毕业,一没技术,二没学历,在车间不能做技术员,也没有被提拨主任的可能,只能做操做工。
四车间的工作环境还算是好的。这里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别的车间里机器轰隆隆的,冬天西北风刮得呼啦啦的,连个避风的地都没有。
我们车间的苦你都吃不了,那别的车间里的苦你又能吃得消吗?还有,说到罚款,别的车间里罚得只会比四车间多,不会比四车间少,我们车间迟到一次罚5元,别的车间里迟到一次罚20。
这件事施永芳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凭判断她认为是确有此事。因为四车间主任之所以要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杀鸡敬猴,还不至于要把他驱逐出四车间。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脖子歪得跟拧二似的主动要求主任把他交给行政科。
更离谱的是到了行政科他只上了两天班就走了,跟厂里的一个专门跑内蒙的销售员潇潇洒洒的到内蒙古去旅游了。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之后,又一走了之,竟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
他回来之后,施永芳发现自已怀孕了。那天她二姐包了饺子让她去吃,吃过肉饺之后就一个劲的觉得心里难受,后来一位同事老大姐提醒她,是不是怀孕了,施永芳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正如她所料。
为了孩子,她继续着恶梦一般的日子。
日子越来越艰难。由于要还结婚的时候欠下的债务,他的工资全都被扣了,他们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施永芳的300元工资,每月还要付50元的房租。而他那次弄虚作假事件及那次事件引发的一系列次生的错误之举让他在受到罚款、旷工三天和事假一个月等等处分的结果是两个月没拿到工资。再加上要还结婚时欠下的厂里的债务,季麻强一年都没有工资。
施永芳一个人的工资又要交房租,又要安排两个人的生活,非常结据。
现在他倒是不作了,每天上班回来只是抽着劣质的烟,看电视,没米下锅他也不问。他什么都能吃,一块干煎饼一碗凉水他也能吃饱。
而施永芳不要求大鱼大肉却想吃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夏天早就到来了,她还没买过一次西瓜呢,她挺着大肚子骑着自行车顶着风和七月的骄阳到街上找同学借钱,一路上她盘算好了,跟同学借50元钱,作生活费,50元虽然不多,可也够他们挡一阵子的了。
还有一个星期就发工资了,她觉得50元钱够撑到厂里发工资的。可是那天施永芳没有找到那位同学,她出差了。
回家之后路过街边的西瓜摊,施永芳只能舔舔干裂的嘴唇望瓜兴叹。
那50元的生活费到后来被施永荣给解决了,她刚好来看施永芳,走的时候施永芳送她到大门外,她掏出五十元塞在施永芳的手里,只说了一句,拿去买点东西补补身子。施永芳攥着她二姐给的五十元,泪如雨下。
她从来没有过过这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日子,她想父亲,想母亲,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时候父亲一上街不把菜蓝子装满就不会回来,春天的桃杏,夏天的西红柿黄瓜,秋天的葡萄苹果。家里几乎都没有断过。长大了她到邻乡去求学,只要她说这个星期回家,母亲就早早的让父亲买好水果,再一个个的洗出来等着她。
身子越来越沉重。六个多月了,施永芳已经不能洗衣服,可是到了夏天,春秋天的衣服都要洗好放好,否则夏天就会长霉。
那一天是星期天,她因为怀孕被照顾上了长白班,星期天休息,他回来后没过多久就下车间了,到厂里最脏最累的号称为劳改犯的三车间去打料,那天他也正好歇班。
他们租的房子在农村,没有自来水,要压井水,施永芳心想他在家就可以一起把衣服洗了,因为洗衣机要搬到院子里,她搬不动。
季麻强看着她把被罩床单棉衣外套什么的往外面拾,忽然莫名其妙的冲她发火,争吵了几句转身就走。施永芳心里给憋得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久,总算才呼吸钧匀。
衣服已经都拾出来了,怎么办呢?洗衣机还在屋里,搬她是搬不动了,只好一点一点的往外挪,从屋里挪到院子里的压井水旁。总算把衣服洗好了。
这口气她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她已身怀六甲,怎么能一天到晚吵架呢? 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啊?
但是季麻强却又有了新的动向,施永荣给她的五十元没有了,施永芳问他,他说不知道。从四车间出来后,他被分到打料车间以后,他上班时间很自由,什么时候干完了活,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家,他现在每天只要上四五个小时的班。大把的时间无处消磨,最近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去处——赌场,不用说,那50元是他拿去赌了。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施永芳忍不住和他争吵,争吵逐步升级到拳打脚踢,季麻强竟用脚去踢被他打倒在地上的施永芳的肚子,要把孩子踢下来。那一场战争引来无数邻居围观,最后以诸多邻居的劝解而告终。
事后有位邻居老大娘背着季麻强对施永芳说,他既这样蛮横,以后你要学精一些,你无父无母,没有地方可去,这样跟他硬碰硬,吃亏的是你自已。
那位老大娘的一句无父无母挑起了施永芳的心事,想到父母她不禁泪如雨下。她想回家,她已经有好久没回家了。虽然她的家被大姐二姐卖了抵债了,但是她父母的坟还在。第二天,施永芳不顾身体沉重,坐上汽车回到老家。
窑连山下到处都是果园,春天漫山遍野都开着桃花和梨花。一片白,一片红的,现在到了挂果的季节,一树一树,果实累累。下了汽车施永芳穿过梨园,到了山脚下还没看到母亲的坟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母亲的坟前哭了一天,晚上回到了老家,老家现在已卖给了邻居了,他们看到施永芳,对她很热情,施永芳慌称回来有事,天晚了,赶不上车了,他们就留她在那里住了一夜,夜里她跑到以前停放母亲棺木的那间房子里,在床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回到家他已经下班了,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他也没问她去了哪里。她怀着他的孩子,失踪了一天一夜,他连找都没有找过,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他没问施永芳,施永芳自然也不会找他讲话。
他们之间已形同陌路。
转眼间孩子两岁了,他又下了岗。
结婚那么多年,没有一天他是安安稳稳的。他似乎从来没有上过全年的班,厂里一有个风吹草动,或放假检修,或停产,或下岗,第一个就是他。记得名单公布后施永芳曾厚着脸皮去找他的车间主任,主任说,只要有一个班长愿意要他,我马上就叫他回来上班。施永芳又去找他的班长,他托辞说名额是车间定的。后来又说,你也跟他结婚那么长时间了,你对他还不了解吗?
其实施永芳对他有什么不了解的,在家里就是这样,一听说干活就吓死了,在厂里又能好到哪里去?有哪一个班长会要一个占着名额不干活的人呢?
下岗后他的心情极度恶劣。稍一触怒马上便暴发。那时候施永芳的家就象一个**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跟他生活在一起,施永芳每天都心惊胆颤的,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也许她的心脏病就是由于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