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所谓“庆功宴”,莲无芯当然丝毫不会理会!
深夜见陆沁芳和二灵都已睡熟,莲无芯却辗转反侧,独自起床走到院子里。
皎月如银泄地洒遍了世间各个角落,想到传说月宫中那位嫦娥仙子虽然姿容冠绝三界,但却注定永生永世独守广寒。
相比之下自己虽然比她可以体会到更多人世的多姿多彩,但那一切如果一点都没体会到过难道不会更好?可如果没体会过那一切,此刻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
突然,莲无芯不由浑身一颤,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他似乎感到发生了某种不该发生的事,但那到底是什么?而且如果真的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常理来看通常越是不该的,也就越难改变!
轻柔的脚步声到身后停止,莲无芯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谁!
“你是不是喜欢我?”
猛然一惊,莲无芯不禁惊骇自己居然会问出这种话!
但慕容梓却走到他身旁看向他,脸上虽些许凄然,却毫无逃避之色:“我自知无此资格,但生而为人,最难自己控制的就是这份感情!即便知道不应该,却也不由自己。只不过,真仙是否也会有朝一日尝到这人世间情爱的甜苦滋味呢?”
“我?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
“我是……”
“您是仙人,但仙人也是人。何况纵然天界众神难道就真的可以尽绝七情,泯灭六欲?”
当然不能,这一点莲无芯虽然并未体味过,但却早就不止一次想象过。简单来说,如果神仙可以真的抛弃七情六欲,那也就不会有昔日的万仙之劫,更不会有今日自己与浴血仙莲之间存在的任何障碍!
可是想到自己却可能为这世俗多少痴男怨女曾为之迷醉的无聊情欲所困,莲无芯不禁觉得就算自己有一天终将重生为人,也必然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甚至可能成为三界公敌,如何会有闲暇去应付那情爱琐事?
“我不会的,因为我不可能有那种时间!”
慕容梓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缓缓说:“要经情爱,何须时间多少?这三界众生,即便恶贯满盈,哪怕无知无觉,又有谁能真正做到无情无欲?又有哪份情感真的是仅仅因为时间产生的?情之可贵恰恰就在于其发乎无形,而其苦涩,甘甜也皆不由自主。真仙若觉敌共三界难如登天,那要真正参透这个情字,恐怕更是难于一目寰宇了!”
皱眉看着她,莲无芯沉吟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算是动了真情?”
慕容梓微微仰面,双目中映出月色,一片盈盈流转,莲无芯与之对视竟不由一阵战栗!
“这个……”
“情之为物,并非一言一语可蔽之,唯有亲身体会方可感触至深!真仙始终未尽历红尘悲喜,单凭对世人的成见,自然难以深切了解!”
莲无芯对此只觉得不可理喻,但又忍不住有种想一窥究竟的感觉!
慕容梓突然轻轻握住他双手,莲无芯对这种无法言喻的温柔和触感,只觉非常陌生,但却又似乎极其乐与!一时间,整个人似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暖融融感觉,虽不明所以却非常舒适难舍……
“世间种种,沧海桑田,名利富贵,苦乐哀愁,无不有穷有尽。唯有情爱,历久弥新,越深越浓!至于何谓动情?英雄自古有之,胸怀宽广,心系苍生,然博爱之仁却非只一念而生。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无不引动心神,推己及人,思之患己,如真如幻,伤却难舍!愿携一人共白首,但为其幸甘独愁!其实,真仙岂非已觉此情……?”
莲无芯眉头紧皱,轻轻抽回双手转回身:“今日之事你便权当一梦,休再提起了……”
这一夜,莲无芯彻底无眠!翻来覆去不知多少次,即便勉强自己回避,无论是调息打坐,还是紧闭双眼强睡,却都无法忍住莫名其妙去注视一次那柔弱的身影!
莲无芯并非从未感到过害怕,而且同样也是因为害怕因为自己而连累别人!但此时和以前却又仿佛截然不同,现在这种痛不像当时那样的撕心裂肺,浑身抽搐扭曲一样,而是在痛楚中有一丝隐隐甜意!
但这一丝甜意,却让莲无芯感到异常的畏惧!那么清晰,却又完全没法推开,逃避,让他忍不住一再想去重温,但没触及一次都增加他一份畏惧!
莲无芯无法将这种感觉像其他事一样去细细的思考分析,可却又无法阻止其逐渐侵占自己脏腑感官。又怕又爱,欲拒还迎,为之不惧万难,思己却又深惧!
莲无芯终于明白,自己并不仅仅是在害怕陆沁芳因为自己连累受伤,而仅仅是在担心她受到任何伤害。就这么简单,可却让他更加无法释怀!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算更好,离开自己就一定真的能平安大吉吗?但跟着自己势必会非常危险!可如何自己才能不为她感伤?
莲无芯没法去清楚的分辨自己到底如何想法,但他却知道自己所走的路,因为她或许会少了很多苦涩感,但却必然多了不少忧虑!而就算有一天所有一切可以尘埃落定,莲无芯确知自己此刻最无法舍下的,必然只有她而已……
连日里,虽然没再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态,可各地传来的消息非旱即涝,地震,飓风等等天灾几乎接踵而至,愈演愈烈。
陆压终日忧心如焚,却只无奈自己身为灵体,对一切都无可奈何。而莲无芯看到师父的神情,也料知这一切恐怕都与那被镇压在无妄海底的魔君鸿鲲不无关系!
而原本发生这种事朝廷理应大力赈灾,但当前国库简直干净的纤尘不染,且因为粮饷的短缺各地官兵不断有逃亡叛变的。虽说这一切都只是必然结果,但陆压还是让月山去找修敬之,试探其是否仍有挽救余地?
而月山对修敬之提起各地灾劫连连的事,本意是想他用凭其身份名望号召全江湖尽力帮助各地灾民,但却如最初的预料,修敬之马上认定此时乃是举兵消灭天平教的大好时机!而且所有人似乎都表示赞成,只有皇甫勋心中不免有所疑虑。
一来皇帝尚存,他不免担心此时起兵名不正言不顺,大事恐怕难成。二来此刻所有人显然都以修敬之马首是瞻,他岂不会担心就算成事恐怕自己也只不过终究成为一个傀儡罢了!
只是皇甫勋屡次求见莲无芯,都被挡在驿馆门外不得一见。莲无芯对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可从来没有一字一句意见。
陆压日日与徒弟偷闲对弈,不知多少次试探着引他主动开口,或者如有来客也能趁机提及话题。
可是别说让他主动开口,所有来访者全都被他下令挡在门外,陆压唯有满心的患得患失。不说的话自己实在难受,可说了又怕引起徒弟逆反!
而莲无芯则全然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陪师父打发时间,虽明知其心不在焉,却无论如何就偏不肯自己惹火烧身!
而忽然师徒俩对视一眼,不禁微微蹙眉,皆感到此时来的并非简单人物。
陆压当即隐去行迹,门打开,陆沁芳三人才察觉到,正想阻拦,莲无芯当先说:“你们先出去吧。修大侠此来料必有事……”
三人一怔!但终究还是按他说的走出门去。修敬之则毫不客气的走到榻边看了眼棋局,径自坐到他对面执子落下。
良久,修敬之眼看着自己接手的一盘好局渐转颓势,不由长叹口气:“撇开神人之别,真仙城府和眼界,才更是令人望尘莫及啊……”
莲无芯淡淡一笑:“哪里?修大侠雄心壮志,才是让我这闲云野鹤无可比拟!”
“哼……!闲云野鹤?真仙在此多时,莫非我这劫后孤城果然有什么值得真仙畅怀一游的景致?”
“我若说遍地尸骸,血流成河令我赏心悦目!世间万千丑态,亦让我愉悦情怀,修大侠以为如何?”
修敬之紧皱眉头,半晌淡然问:“真仙既为神使,却如此漠视苍生,不觉有愧职守?”
“呵呵……”
一阵嬉笑,莲无芯满是讥讽的看着他反问:“若众神当真慈悲,修大侠及历代祖先,怕早就不甘为人犬马了吧?何况令公子所言若换了旁人也必定如修大侠一般即惊奇,且愤怒,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
修敬之听得一惊更甚!忍不住从榻上跳下地。
莲无芯看着他冷冷说:“你既然知道神人有别,在有本事翻天覆地之前就该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我叫你一声大侠无非是懒得另寻称呼,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索性你也不用去劳心费神,我实话告诉你我便就是人如其名,你又奈我何?也许那个对你们修家寄予厚望的人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的托付对你们来说更是一种承诺给予。而你们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能得到,自然会恨他骗了自己。什么受到引诱而变节?根本就只是欲求不满,所以原形毕露而已!”
修敬之被他说得连连倒退,满头大汗!
事实正如莲无芯所说,不久前修敬之和修载旭闲谈之中,修载旭无意中提起了自己偶然发现莲无芯竟然是个无心之人。而修敬之听到之后大感震动,因为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世上会是谁能让一个无心的人活上十几年,而且还得道成仙,唯有那自己修家历代崇敬了三百多年的大仙残灵!
可若如此,陆压昔日将浴血仙莲托付先祖,岂非根本不是因为看中先祖才能,托付大计,而只不过是把自己一家当做守秘的奴才而已?
发觉不仅自己毕生志向,甚至列祖列宗都从一开始就被骗了,辛辛苦苦三百多年十几代人根本都只是在自欺欺人,修敬之心里的怒火简直像是突然喷发的火山一样激烈!
但莲无芯几句话就把他的怒火全都浇灭了,因为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至少目前还只是个凡人的现实,一切的一切都根本不容自己做主,质疑!
看着修敬之恭敬告辞,莲无芯直视向一脸失落悲哀的师父!
陆压当年将浴血仙莲托付给修同义本来是看重其为人正直,怎么会想到自己的托付使之如此误会?并且其后代皆对这误会深信不疑!
而如今陆压发现一切竟然都是源于自己的失误,一时间难免懊恼,悲伤!
而莲无芯对此只是漠然视之,一个从创世之初就存在,始终如一悲天悯人,但最终却还没能看透人性的人,他本身就已经足够十恶不赦了,根本没有资格被同情!
你可以去坚持自己,但没有权力把别人推进火坑!看到自认为可以无限慈悲,坚持正义的人原来并非所愿,只是自己看错了人,又还有什么底气去继续大仁大义,强迫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