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元凑近柴婧,俯首贴住她的耳背道:“婧儿,诏书是皇上亲笔所写,龙印清晰可辨如何作假?他日就算文武百官都在场,也是无话可说。婧儿,你苦苦执着又是何苦…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就算你坚持要与我和离,他日我登基为帝,皇后之位,也只可能是你的!婧儿…”李重元按住柴婧瘦弱的肩,“婧儿!”
柴婧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挥手道:“来人,拿下李重元!”
房门推开,数名金甲护卫正要迈进,吴佐忙用身子挡住道:“公主,不可啊!驸马已有传位诏书在手,公主三思!”
金甲护卫惊闻“传位诏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进该退,为首的叶瑜朝柴婧无措的看了看,僵住了步子迟疑着不敢再进一步。
“传位诏书?”柴婧凛冽的看向瞳孔难以忘穿的昔日丈夫,“李重元——自幼在柴王府长大,博学聪敏,谦逊得体得父皇赏识,十五岁便替父皇研墨草文,十七岁已经习得一手与父皇笔迹恍若一体的楷书。传位诏书到底是何人书写,那龙印,又是由何人亲手盖上去的?李重元,你胆大包天,谋朝篡位,你是要想死么!”
“谋朝篡位?”李重元装作惊诧道,“婧儿你胡说什么?你刚刚也说,我自小跟在皇上身边,得皇上亲自教导,提携有加,皇上更是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我…我李重元何德何能,若非皇上真的视我为所出,怎么会让我娶到你!皇上的用意颇深,为何只有你不明白?”李重元叹了声摇头道,“我是犯下让婧儿不可饶恕的大错…可那怎么说也只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如今是关乎大周国运的事,婧儿又怎么可以把为夫的过错换说成是逆天之举!我有几条命也不敢行这样的事!”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柴婧恼怒的看着不敢动弹的金甲亲卫,“你们是柴家嫡系亲卫,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来人,即刻拿下李重元,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叶瑜推开吴佐,带着身后的亲卫径直走向李重元,低声道:“驸马爷,公主之令不可抗,得罪了!”
——“谁敢!”李重元昂首道,“公主之令不可抗,皇上之令就可以逆么?”
“金甲亲卫皆听柴家号令。”柴婧厉声道,“你是姓柴么?李重元?拿下!”
——“婧儿。”李重元黑眸涌出彻痛来,“三年夫妻,你真的非要这样待我?”
柴婧背过身道:“十余年培育之恩,你待我父皇又是如何?”柴婧一个眨眼,忍了许久的泪水串串滑落,柴婧伏倚在奄奄一息的柴逸床边,握住那只如冰块般寒冷的干瘦手心,按着自己的面颊悲声道,“父皇苦挨病痛,为的是什么?父皇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伤他!”
宫门外
殷崇诀等人赶到时,四个宫门都已经被骠骑营的人马守住,殷崇诀知道自己所猜没错,宫里只怕是生变在即了。
“二少爷,咱们该怎么做?”殷家壮士搓着手道,“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杀进去,护住皇上和公主便是。”
风雪里,殷崇诀英俊的面孔犹如刀刻一般凌厉,殷崇诀沉默的注视着宫门外的人马,下唇咬出干裂的痕迹。不过片刻的深思,殷崇诀果决道:“敌众我寡,决不能硬拼。城外虽有数万柴家军,可还浑然不知宫里的巨变。明日若真是帝位易主,虎符不见,将士只会,也只能听新帝号令。到那时…不论做什么也是回天乏术。就算是柴昭真的活着回来,帝位归属已成事实,柴昭不认命也得好好见一番血…”
殷崇诀舔去唇边沾上的雪粒,手掌慢慢摸向腰边的佩剑,问道:“我们一共有多少人?”
为首那人回望身后道:“回二少爷的话,总共一百二十人。”
“大家一道途经殷家堡,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殷崇诀,也是信我能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是不是!”殷崇诀擦着乌亮的剑刃低沉道。
“二少爷说生就是生,死便是死,大家伙儿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有人毫不犹豫高声应道,“命都给了二少爷,还谈什么信不信的!”
殷崇诀扬了扬傲气的嘴角,张口道:“我殷崇诀宁愿死在刀剑下,也绝不愿死在暖床上。听我号令——三十人为一队,趁雪夜摸到四面宫门,万万不可刀剑相向与骠骑营硬战,只需…”殷崇诀邪气笑道,“虚晃阵势,阵势闹得越大越好,让皇宫里那人摸不清军中出了什么异动,又不知道有多少柴家军闻讯前来救驾…惊恐之余不敢硬逼公主就范。还有就是…”
殷崇诀收起笑意转身看向徽城的南门方向期许道,“还有就是,柴昭是不是真的能如我所想——尚在人世!”
皇宫里
见柴婧一言不发真要绝了与自己的情分,李重元猛的摔下案桌上的茶盏,脆声一响,院子里传来急促细密的脚步声。
——“什么人!?”亲卫军闻见异动惊呼道,“深夜军士怎么能入宫…”话音未落,刀剑拼碰声已经响起…
“逼宫?”柴婧扶着床沿艰难的站立起身,怒指李重元道,“这会子看来,父皇命在旦夕真是你设计谋害!所谓的诏书,也是你自己所写!”柴婧痛心的撇脸看着柴逸呜咽着难以发声,一把扯下床头悬挂的宝剑,利剑出鞘直指李重元的咽喉,“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你们一个个都逼我。”李重元对着柴婧指向自己的剑锋并没有微毫惊慌,“你父皇什么时候拿真心实意提携培育我,他只想我此生都只是你柴婧的夫君,仅此而已又何须在我身上费尽心力?他眼中心里只有柴昭,他引以为豪堪以大任的柴少主!你们一个个都不拿真心待我,又凭什么要求我今生只能屈膝柴家?你我三载无所出,沈泣月怀了我的骨肉,我也是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吗?我只犯这一个错,你就要与我和离?你身子有恙难以生养,你,又有没有错?”
吴佐抽着鼻子低下头,挤出话道:“重元大哥…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龙榻上无力动弹发声的柴逸,凹陷的眼眶涌落出大滴的苍泪,喉咙里拼尽力气发出嘶吼的颤音,手背青筋凸显似要破裂而出一般。
柴婧凄绝合眼,手执宝剑步步逼近昂立身子的李重元,李重元沉着的挪动着步子,低声道:“我不想动你和皇上,只要永乐公主认下我手里的传位诏书…皇上尚可续命,公主…仍是我的妻子,我从未想过真的与你和离,多年情意,谁都没办法就这样放手…可若是公主执迷不悟非要与我硬抗…皇宫内外都是我骠骑营的人,顷刻就会杀进这里一个不留!宫里侍卫多是柴王府旧将,我也不想见了大家的血…能几句话了结的事,何苦动起刀剑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柴婧轻声坚韧道,“柴家没有人会和你狼狈为奸,就算我是个女人,也不会依附你为生。”柴婧看向叶瑜道,“柴家亲卫听令,今夜闯入皇宫的逆贼,企图宫变犯上,其罪当诛,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叶瑜振臂一挥,内卫已经和闯入宫的骠骑营军士打斗到了一处,听着内外激烈的刀剑相拼声,吴佐再难抑制的嚎喊道:“重元大哥,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呐!”
——“吴佐?还是吴佑!?”柴婧定定注视着吴佐额上那一颗渐渐模糊的黑痣,苍白的面容划过心痛的哀色,“吴家满门忠良,吴佑,你何至于此!!”
“公主!!”吴佑见被柴婧看穿,腿肚子一软跪倒在地,“吴佑不想的,吴佑不想的!重元大哥…”吴佑扯着李重元的衣角道,“算了,算了!王爷早晚都会回来徽城,斗不过的,你斗不过的!算了,算了,今夜的事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好不好!重元大哥悬崖勒马,王爷不会要了你的性命的…重元大哥!”
“大哥…还活着…”柴婧杏眼忽的闪出光来,“父皇,大哥还活着!”柴婧垂下宝剑疾步奔向床边的柴逸,摇晃着柴逸的手哭喊了出来。
柴逸早已经说不出话,喉咙里艰难的嘶声应着,头颅竭力绷紧撑住最后的一口气。
李重元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夺过一旁侍卫的佩剑怒指吴佑道:“他们本可以不用死,你这一失言,他们一个个就必须死!你,也是!”
话音刚落,锋利的剑刃已经刺向吴佑的心口,吴佑哪里想过自己喊了十几年的重元大哥真的会对自己动手,才回过神来已经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僵僵的垂眼看去,剑刃上滚落的分明是自己激涌的鲜血…
“重元…大哥…”吴佑吞咽着喉咙凄惨道,“你…你…”
“是你太蠢。”李重元执剑的手稳如巨石,“坏我大事,你也是活不成了。”李重元拔出剑,鲜血喷涌溅了自己锦衣一身殷红。
吴佑呜咽一声捂住血流不止的心口,瘫倒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眸子掠向惊在一旁的柴婧,气如游丝道:“公主…吴佑…知错…了…”
吴佑软软的歪下头,那双精亮的黑眸,一点一点逝去往昔的光芒,不甘的定格在李重元怒而变形的脸上。
——“吴佑…”柴婧也没有料到李重元竟会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下此狠手,星眸难以置信的怒视着手握滴血宝剑的李重元,“你…杀了他…”
“事已至此我已经没得选。”血流蔓延染红了内宫的石板地,李重元拖着长剑退到屋门边,背过身漠漠道,“今夜挡我者,一个不留。婧儿,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就算我在眼里已经是罪无可恕…你始终是我心上的女人,从未变过。”
屋外的打斗声愈发壮烈,大片的血迹溅在柴逸寝屋的窗户纸上,触目惊心。叶瑜环顾屋里不过十余名柴逸的金甲亲卫,拔剑挡在柴婧身前道:“保护皇上和公主!乱臣贼子,绝不可以放过!”
李重元不屑笑道:“骠骑营虽然不过数千人,可只待明日我手执皇上诏书,大周帝位便是我的,柴家军近十万大军也必将听新帝号令。就算你堂兄柴昭回来,帝位已定他也是无可奈何,他若是敢反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篡位之身。天命——在我这里!”李重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既然永乐公主不愿意与我再续夫妻情分…”李重元黑眸微微颤动着缓慢闭上,一只脚踏出了门槛,“皇上去哪里…你便在那里等着我…总有一日,你我还会重逢的。”
言语间,一扇窗户骤的撕破,一个浑身血迹的金甲亲卫跌翻进寝屋,李重元漠然扫过这张柴王府里熟悉的年轻面孔,目光垂视着自己的脚尖不语。
——“我要杀了你!”
柴婧抽出长剑就要向李重元刺去,忽的有人跌跌撞撞的疾步奔来进来,面色惊恐喘着气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李重元怒喝道,“哪里有大事不好?混账东西!”
来人扑通跪地道:“宫外,宫外逼近了很多人!有殷家堡的人…还有…还有城外营地的将士…也在其中!”
“殷崇诀!!”李重元死死咬住下唇不甘道,“阴魂不散的殷崇诀!他一个殷家堡的人,一无皇上旨意,又无虎符在手,如何带的出军营里的柴家军?不可能…殷崇诀不过百余人,杀了他们就是!”
来人哭丧着脸哀声道:“东南西北四面宫门皆是好大的阵势,粗粗看去就要上万人不止!守门的弟兄阵脚大乱,裴将军也是难以震慑…驸马爷…”
见李重元强作镇定的脸难掩的抽搐着,柴婧发白的嘴唇轻张道:“殷崇诀可凭殷家堡数百壮士夜夺雍城…雍城由楚王纪冥率数万精兵镇守也是一夜溃败…你亲眼目睹雍城失守,还会怀疑那位殷二少的能耐?就算此时宫外只有殷崇诀的百余人,你是自信你的骠骑营三千人马可以挡住他?李重元,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父皇难以委大任予你?并非你娶了本宫…”
柴婧轻笑了一声鄙夷的注视着李重元越发狰狞的脸,幽声道:“你不过尔尔,难成大器!你止步于此,也终于此,必亡于此!”
“住口!住口!”李重元执剑指着柴婧道,“别说了,别说了!”
来人怯怯试问道:“宫外怎么办?只怕是…守不住…”
“你去告诉裴显。”李重元声音抖动着道,“到了这一步,不守也是必死,让他看着办吧…”
来人面容纠结,快步又冲了出去。子时将近,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雪光映照着李重元已无血色的脸,苍白的如同他怀中绢白的诏书。
——“有你和皇上在,我总不会是一败涂地吧。”李重元眸子划过一丝求生的欲念,瞥向柴婧和躺着的柴逸咬牙道,“柴昭重情重义,一定不会弃你们性命于不顾的,是不是!”
柴婧垂目低低耻笑了声,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亲卫叶瑜,毫无惧色的看着寝屋外渐渐逼近自己的骠骑营军士,众人见柴婧眼神熠熠生辉,全无生死攸关时的半分惊恐,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再贸然上前一步。
——“公主小心。”叶瑜低声道。
柴婧手心一松,握在手里的长剑清脆滑落在地,“柴少主尚在人间,就在赶回徽城的路上!城外柴家军定是得到消息这才集结宫门外,试问除了皇上的手谕,什么人可以号令数万柴家军将士!?”
军士脸上溢出慌乱之色,胆小些的握着兵器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柴昭有仇必报!”李重元失声急道,“到了这一步,没人可以退后,唯有孤注一掷才有希望!还一个个愣着做什么!!”
柴婧杏眼凝聚着慑人的光泽道:“不光是柴少主,柴家一向是赏罚分明!你们随李重元宫变确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可…若是此时悬崖勒马,就是将功补过。本宫在此向你们保证,今夜你们所犯的过错皆是受人蛊惑所致,本宫和柴少主都可以既往不咎,不但罪不至死,还个个有赏!”
——“不要信她!!”李重元绝望的嘶吼道,“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拿下…拿下他们!”
柴婧笃定的看着已经乱心的众人,杏眼轻轻挑起道:“抉择边缘,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你们是愿意信一个弑君害妻的卑鄙小人,还是情愿追随…至情至义天命所归的柴少主!?”
不过片刻,哗啦啦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