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也是有冬夏之分的, 现在是夏天,所以半山腰上没有积雪,所有针叶植物都格外的翠绿, 坐落在一片翠绿中间的那座小木屋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给这片有点寂静过头了的风景填上了一丝动态的美感。
今天是凯特回家的日子, 猫又早早就开始准备丰盛的午餐了, 她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虽然有着一丝丝违和感,但是却意外的软化了她锋利的形象。穿上围裙的女人有着特别的魅力,只是这栋房子里现在没有人懂得欣赏这种美。
这栋房子里只有两个人, 或者说,只有一只恶魔, 和一个曾经是恶魔的人类。
希壬住到这里已经有3年了, 山上的生活从最开始的一窍不通到现在的轻车熟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猫又不是一个好老师, 死板,一根筋, 而且完全不予以辅导,讲完了就走,把希壬一个人丢在树林里。
这3年来希壬学会了很多事,可他却还是觉得失落,他知道, 他学会的这些远远不如他失去的多, 一定是因为这样, 所以心里才好像总是缺了一块什么, 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 固执的滞留在那里,无论如何也填不满它。
猫又是一只恶魔, 希壬醒来的第一天猫又就告诉了他这件事。希壬以为他自己应该更惊讶的,可事实上他却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个世界上有恶魔存在,希壬觉得这理所当然。
像这样让他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他可以无意识的说出猫又的能力是治愈灵魂的伤口,明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却莫名的知道。希壬一直觉得这和他丢失了的过去有着什么关系,他发现自己对恶魔的存在很熟悉,每每刻意回想下去的时候却一定都会因为头痛而强行停止。就算问猫又,猫又也只会冷淡的说一句,不知道,让希壬无从下手。
希壬是被凯特捡回到这个家里的,他醒来的时候是在3年前,而猫又说,凯特是4年前把他带回来的,所以说希壬在此之前沉睡了1年之久。面对希壬疑问的眼神,猫又只是淡淡的说,他是因为灵魂在挣扎着什么,更多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希壬只好作罢。
失去记忆并不如希壬想象的痛苦,或者说那种痛苦和他想象的不同。
他在雪山上和猫又一起生活,偶尔凯特回来会带给他一些小礼物,这时希壬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的开心,兴奋。失去记忆的难过并非无时无刻萦绕在他脑海里,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希壬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夜色时,他总会格外的空虚。
失忆的带来的空虚感比痛苦还要多的多,当这种空虚包裹住一个人的时候,他会看似正常的生活,心里却不能克制的一直在思考,在向往找回过去。明明对生活的细微末节感到幸福,希壬却不能克制的冉起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应该属于什么其他的地方,自己在寻找什么,也许是一块土地,一件东西,抑或是一个人。
希壬决定在今天凯特回来之后和他们告别,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要去寻找,必须要去,把失去的什么找回来,这样自己才会完整。
提前把这个主意告诉了猫又,猫又的脸上看不出是否定还是赞同,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希壬也不介意,反正猫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希壬喜欢把心事和猫又商量,因为这3年间只有猫又随时都在他身边,可是只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无论是猫又还是凯特。
3年前的一天,希壬晚上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谁拉着他的手,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几乎燃烧了希壬的神经,他挣扎着想要醒来,想要挣开眼看看身边的那个人,却未能如愿,像是身上压了什么重物,不能移动分毫。直到一个温湿的触感落在额头,手被放开,身边的温度渐行渐远,希壬才猛的坐起,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希壬看着床边空荡荡的位置觉得很失落,几乎被一种揪心的寂寞勒住喉咙失去了呼吸。他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而已,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向窗口的时候,瞳孔一瞬间缩紧。
窗台上摆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瓶子里插着一只盛开的黑色玫瑰。
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景象。
接下来的两年里,每每到了那个日子都会发生完全相同的事情。希壬迷恋那份温热的触感,可是醒来后窗口留下的花又总会让他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里。
不论如何,他都保守着这个秘密,他总是害怕如果说出来了,这个梦境就会结束,连带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都会一并消失。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希壬发现自己最舍不得的竟然是每年仅仅会出现1晚的这个神秘的家伙,有点对不起凯特和猫又的感觉。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阵风刮进屋里,希壬抬头就从门缝间看到一丝金发飘了进来,随即凯特带着帽子的脑袋从门缝里出现。
“哇,猫又你真的每次都会费心做这么多吃的等我回来啊。”
看到桌上的佳肴凯特一如既往的笑了笑,走过去摸了几把猫又的头。
其实猫又契约的名字叫做金,据说是凯特的师傅。希壬曾经很认真的取笑过凯特,最想见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师傅,年纪轻轻这样也太悲剧了点。那时猫又和凯特惊异于希壬竟然知道契约的内容是怎么建立的,希壬自己说完之后也愣了一下,随即释然的摊手。
莫名其妙的知识已经太多了,不差这一个。
三人围绕在餐桌上,凯特讲着这次外出寻找金的时候在鲸鱼岛遇上的一个孩子,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让希壬有点好笑。凯特平时总是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看来这个叫冈•富力士的孩子真的让他很看好吧。
凯特的故事暂时结束之后希壬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凯特,我想要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凯特明显一愣,“去哪?”
“我也不知道,”希壬摇摇头垂下了眼帘,“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可是总有一种感觉催促着我离开这里去寻找什么,让我觉得我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地方。”
“这种祥和的生活让我不安,甚至觉得,罪恶。”
凯特和猫又对视了一眼,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作为明晰一切的局外人,凯特一直觉得希壬有一天一定会离开。
4年前把希壬交到他手里的那个人和凯特定下了约定,不要透露希壬任何关于他过去记忆的事,凯特虽然不解却也答应了,可是那个人的漆黑的双瞳最后看向希壬的那一眼让凯特觉得,他势在必得。
早晚有一天,那个人会再一次把希壬带回他身边。
凯特缓缓点了点头,他说,“希壬,你要不要去参加这一届猎人考试?”
“猎人考试?就是你曾经通过了的那个测验吗?”
“嗯,反正你也没有什么目标,这样的话去哪都可以吧?冈也会参加这次考试的,也许你们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凯特一方面是好心建议,一方面他觉得,那个人的话无论希壬跑去哪里他都不会介意的。天涯海角,希壬都不可能逃离,蜘蛛的网早就已经蔓延了他整个世界,只是他本人不知道而已。
希壬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一个办法,因为凯特也是猎人,所以希壬知道猎人这个身份能给自己带来很多便利。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的话,猎人的情报网也许意外的可以派上用场呢?
于是希壬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凯特的建议。
“什么时候走?”凯特最后这样问道。
“...就明天吧。”
已经不想在这样等下去了,觉得焦急难耐。
午饭结束后的整个下午凯特都在拉着希壬讲那些考试的相关事宜,需要注意什么之类的,讲完之后三人吃了晚饭,然后凯特又开始拉着希壬讲冈这个孩子,怕希壬认不出他来。即便希壬很有耐心,听到后来也几乎崩溃,凯特这个家伙原来是这么话唠的一个人吗?
终于熬到了睡觉的时候,希壬打着还要收拾行李的旗号摆脱了凯特,回到房间装了几件随身用品之后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外面又是一片寂静的黑,希壬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在很久之前,来到过这里。
突然那片黑暗里出现了一阵光芒,在夜里亮的刺眼。
希壬蹭的一下坐起来把脸贴近窗户,那阵光芒褪去后中心出现了一个人影,希壬觉得心猛的揪紧了一下。
那个人影纤长,是少年的模样。他有着金色的头发,细长的眸子闪着碧绿色的流光。希壬看到他站在不远处出现的地方对自己笑了,薄唇微微勾起,整个脸上刻薄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少年一步一步走近,希壬隔着窗户看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攥成了拳头微微的颤抖。
他看清了少年的手,和他手上那朵漆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