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变的有些凉爽了。吃砂锅水饺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狗蛋上个月末涨了三百工资,他现在的工资是一千五了。有了这份鼓励,狗蛋干活也更勤快了。
不仅是经济上有所增加,狗蛋也学会了另外一项技能:察言观色。饭馆儿属于服务性行业,如何从一个人的面相和精神气质来判断他喜欢什么服务,这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
他第一次看准的人叫蒋从孝,第一次来东北大饺子吃饭的那天,穿着西装革履。看起来小伙子十分精神,但是狗蛋儿却能从他眼睛里看出空洞与茫然。
人有喜怒哀乐四种情绪,来饭店吃饭的有边吃边笑的,也有吃着吃着哭起来的,甚至还有喝醉酒打起来的。可是却很少有人一脸茫然的。
狗蛋儿虽然看出来这些,但却不能说,毕竟他只是一个打杂的,不是心理医生。他转身继续去干自己的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小兄弟?小兄弟?”他正收拾碗筷呢,背后那个人喊了他两声。
他下意识的回头说道:“还需要点什么?”
蒋从孝露出一丝笑容,招招手让他坐在对面说:“我看你刚才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有事吗?”
“啊,没啥没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狗蛋儿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一脸尴尬。
“没啥,你坐,咱俩聊聊。”那个男人倒也不生气,让狗蛋坐下。自己放下手中的筷子,拎起塑料杯喝了一口啤酒:“来,说说,你看出啥了?”
“呃......”,狗蛋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刚才看你脸色不是很好,有一点迷茫的感觉。”
“哈哈哈。”那人听完之后哈哈一笑道:“小伙子,看人很准嘛!”
说完这句话,他给狗蛋讲了讲自己的故事。看的出来,他压抑了很久,因为他说了很久。或许有时候,只有当我们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才能如此的畅所欲言吧。
他姓蒋,叫蒋从孝。从名字上就看的出来,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够孝顺自己。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吧。
他小的时候,家里让他上课外班就上课外班,学笛子就学笛子,练书法就练书法。虽然蒋从孝本人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他更喜欢的是跟小伙伴们一起上山去抓蝉,去烤地瓜。
只是父母之命是一定要听的,所以他的生活没有了课外时间。每天七点起床,吃完饭就去上学。下午四点多放学,就要去一个英语老师家补习英语。
双休日的话,一天给笛子老师,一天给书法老师。暑假寒假也基本没差。同样的,他在所有同学里,学习也是最好的,字也是最好的,还会吹笛子,多才多艺。
一直到了高三报志愿,他父母希望他报西安交大。他自己想报北大,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儿报的就是北大。
那次,是他跟父母的第一次争吵。填志愿毕竟还是孩子填,如果他真狠下心去北大怎么办?于是父母赶紧召唤各路亲朋好友来劝他,让他报西安交大。
为什么要上西安交大?北大没有西安交大好吗?不,蒋从孝知道,父母根本无所谓他报什么学校。只是想把他留在西安,留在自己身边。不让他走出去。
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甚至在一次争吵中,老妈竟然还潸然泪下。蒋从孝认输了,他终究还是报了西安交大。别离了那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也走上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道路。
大学四年快结束了,身为**机关干部的父亲让他去考公务员。这毕竟是铁饭碗,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家里有房有车,也不需要他大富大贵。考上公务员,再没有能力也不会下岗。稳啊。
蒋从孝呢?他本来是想开一个花店或者画廊,闲着的时候写一写文章。工作不算多忙,但是却可以很惬意。
当然,两种不同的观点又一次冲撞了。
“你说说,开花店能有什么前途?好好的大学生去做买卖?你上那么多年大学有什么用!”蒋从孝的爸爸气的用手不停的敲打桌子。
“上大学是用来用的吗?什么叫有用?考上公务员永远的朝九晚五就是有用了吗?我的人生是我自己来过,还是你帮我过?”蒋从孝也生气了,他第一次跟爸爸顶嘴。
“好好好,黄嘴鸭子毛还没褪学会犟嘴了?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滚!”蒋从孝的爸爸气的把桌上的水杯都摔了。
蒋从孝也不说废话,转身就走出家门,按他父亲说的“滚”了。
不得不说,蒋从孝的确属于人中龙凤。他回到学校后办了大学生创业贷款,凭借着这些钱,他真开了一家花店。
年轻人,脑子活络。他利用当时的饭否来进行推广,甚至还使用淘宝等手段卖花。生意非常的不错,在他家买的花基本保证当天发货,最迟第第三天到达。口碑也是越来越好。
正当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家里来了个电话。妈妈打来的,说是父亲病了。
蒋从孝可以叛逆,但是当父亲真的倒下了,他仍然感觉到了晴天霹雳。他赶紧把花店一关,奔向医院。
到了医院,病房里的父亲躺在床上,还在昏迷。他找到医生,问是怎么回事儿?
医生说:“你父亲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一激动就容易生病。前段时间就来过一次了,给他开了点药,但是也没啥效果。“
说到这里,那个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蒋从孝一眼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蒋从孝明白了,父亲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倒下的。当晚,他守在父亲的病床前,整整一晚。
第二天,他把淘宝的所有货品全部下架,把还没发的货全部发完。他的花店,关门了。
他父亲的病慢慢的也就好起来了,特别是当他知道儿子准备考公务员的时候,终于露出了笑容。
蒋从孝学习一向很好,又有父亲的运作。在第一次公务员考试的时候,他就考上了,而且是一个肥缺儿。属于活不多,权不小的岗位。
当他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的,父亲带了一些下属来单位视察。看到他了,也没多说话,只是伸手帮他正了正领带,然后就走了。
能当公务员的不一定能力有多强,但一定是人精。看到这一幕,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从此蒋从孝的日子就非常好过了,单位有什么好事儿从来落不下他。无论是评先进还是发奖金,他都是最多的。这其中不仅仅有他自己的努力,当然也有他父亲的能量。
他自己也知道。
转眼又过了两三年,虚岁他也到二十六了。家里也开始张罗给他找个媳妇儿了。
今天他就是去跟那个女孩子第一次见面,那个姑娘说不上好看,只能说一般。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谈了一个多小时,蒋从孝觉得这姑娘的文化底蕴也太薄弱了,而且还有公主病。心里不是很满意。
可惜,他知道为什么会安排他来见面。这个姑娘的父亲是省部级高官,只要能跟她结婚。以后最次也能进副部级,如果自己再努努力,说不定副国级都有可能。
他进到东北大饺子里,脑袋里会想着自己报志愿和选择工作时的场景。又想到了可以预见的未来。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
正在此时,他发现了狗蛋正瞪着眼睛看他呢。也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狗蛋听完他说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从他的角度来说,他都羡慕死蒋从孝了。家境又好,文化又高,现在是公务员了,按照老百姓的话说,是“官”了,还有啥不满意的呢?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就像一个穿着一身华丽衣服的木偶。一举一动都被父母牵扯着,虽然衣着华丽,可是毫无自由。
狗蛋儿想到了自己,他家穷,自己又没能力考上大学,也没啥亲戚朋友能帮自己的。但是自己却拥有自由。
他想去哪就去哪,天高任鸟飞。不会有人拦着自己,也不会有人苦口婆心的让自己去考公务员。自己的人生虽然很苦,但是却属于自己。
蒋从孝却不是,他的人生属于父母。他能祈祷什么?祈祷父母早日去世?
狗蛋儿不知道,当他父母真的去世的时候,他会松一口气,还是更加战栗。就跟牵线木偶一样,当有一天,牵着他的线没了,人偶也就倒下了。
蒋从孝在未来会怎么样呢?他不知道。
总之,自那晚之后,蒋从孝也就再也没来过了。以他的身份,出入最次也是三星级酒店,又怎么会喜欢东北大饺子这种小饭馆呢。能在晚秋的那一天来这家店,跟狗蛋说了那么多话。恐怕也正是佛家所说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