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夺魁的人,在接受种种奖赏之后,还有一个跨马游街的过程。
杨沅并不上前打扰,今天的荣光,是属于鸭哥的。
他骑着马,远远地跟着敲锣打鼓的队伍。
那队伍中间簇拥着陆亚,一直进入临安城中御街大道,迎来沿街百姓不断的欢呼与喝彩。
极尽的风光,直到暮色降临时才结束,杨沅这才上前道喜,并与鸭哥有说有笑地一起回了后市街。
到了陆氏骡马店,陆家的人也早翘首以待了,得知儿子果然夺魁,喜得陆老汉夫妻俩笑的合不拢嘴儿。
杨沅使了点小钱,让一个半大孩子往青石巷里跑了一趟。
他去告诉宋氏父女,今晚二郎要在陆氏骡马店为鸭哥摆庆功宴,不回去吃饭了。
当晚,鸭哥一家、左邻右舍,还有正在房里苦读的樊举人,都被请了来。
杨沅索唤了几桌酒肉,就在陆氏骡马店宽敞的院子里摆开了酒席。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大家痛痛快快地畅饮了一番。
晚饭后,该是让鸭哥一家人分享喜悦的时候了。
杨沅便去樊举人屋里小坐了一阵儿,临走时又从袍下摸出一罐茶来送给他。
杨沅带着几分醺意,步行走回了青石巷。
他那匹马正好寄放在陆家骡马行里,风味楼里可没地方安置这个大牲口。
鹿溪得到口信儿,知道二哥今晚不回来吃饭,便少烧了两道菜,多备了一道醒酒汤,在那儿慢慢地煲着。
等杨沅回来,酒店里已是人满为患,雅间散座都坐满了。
鹿溪便把杨沅拉进自己的闺房,先把醒酒汤给他端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他分享了一遍。
风味楼里今天的进项又增加了多少,她和丹娘姐姐已经选中了一幢大宅子……
“二哥,你哪天有空过去看看,有没有你想改建的地方。”
杨沅想了想,道:“那处宅子前边有河,后边靠山是吧?
要在合适的方位,建一座祠堂。”
“等咱们搬家的时候,我要把祖先牌位请回来。
我和大哥说过,要买座大宅子一起住的,大哥也要回祠堂的。”
杨家列祖的牌位,如今依旧放在西溪深处徐大年家的那幢茅屋里。
杨沅七月十月中元节,悄悄去郊外给兄长上坟的时候,也顺道去了一趟西溪,给杨家祖先们也上了柱香、烧了些纸。
现在他等于还没有一幢属于自己的住宅,便没把牌位请回来。
鹿溪严肃地答应一声:“二哥放心,这件事,我也记着呢。
等宅子过了户,我和丹娘会去找位风水先生给看看,确定位置。”
然后,鹿溪才说起暹罗商人求助于“有求司”的事。
鹿溪说完了,眨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希冀地看着杨沅:“二哥,这笔生意,我没接错吧?”
那神情,就像一個努力进步,想要得到大人认可与表扬的孩子。
杨沅被她天真可爱的表情给逗笑了,说道:“鹿溪啊,你记住,这和开饭馆是不一样的。”
“开饭馆呢,人家付了钱,咱们就要把客人满意的饭菜给他端上去。”
“而‘有求司’不管事儿办没办成,定金都是不退的。
我们已经动用的人脉,苦思的办法,奔走耗用的时间,难道不要钱吗?”
“所以,干这一行,除非接不到生意。只要接到了,那就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不存在事若不成退钱给他的道理。”
鹿溪忙问:“那二哥,你觉得这件事,咱们能办成吗?”
杨沅道:“你既然接了这桩生意,心中可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鹿溪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还没想呢。”
看到杨沅好笑的眼神儿,鹿溪忙解释道:“人家今天很晚才见到那个暹罗商人嘛。
然后就急着回来给你烧菜了呀。我是想着……明天再好好想想办法的。”
杨沅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笑道:“好,那我把事情好好捋一遍,伱认真听,现在就想。”
鹿溪一听,马上正襟危坐,打起了精神。
杨沅把鹿溪方才告诉他的话,择其重点,极有条理地说了一遍。
事情的起因是,东瀛一个领主要建造一座豪绰的家庙。
他把此事,交给了一个名叫铃木的建筑商负责。
铃木向暹罗商人坤泰定购了一批珍贵木料。
暹罗商人坤泰用三佛齐国的海运船去东瀛交货,途中发生海难,货没了,船主也死了。
若是他不能及时交货,铃木将会错过家庙建成的时间。铃木太郎就会受到领主惩罚。
因此,铃木要求坤泰必须在交货期限内重新交付货物。
可坤泰是个刚起家的商人,这次损失让他元气大伤。
而他遭受海难一身负债的消息传开后,他又借不到钱,根本无力再购买一批木料。
坤泰正向三佛齐国那位船主的家族追责,希望能从货运方获得赔偿,再赔付铃木。
可问题是,铃木等不了,期限一过,他就人头不保。
坤泰也同样拖不起,如果铃木完蛋了,即便他能从船主家族追回损失,也逃不过铃木家族对他的巨额追偿。
更何况,船主方现在也有一屁股的官司在打,根本拿不出钱来赔偿他。
两人因此就打起了官司。
可是双方都担心在对方国家打官司,自己会吃亏,恰好海难发生时,又是在大宋海域。
所以双方不约而同,选择向宗主国大宋告状,请求大宋给他们主持公道。
大宋“市船务”作为舶司系统的最高机构,本该负责审断这类案件。
可大宋“市船务”现在正麻烦缠身,由于市舶判官李麟私通金国的事,整个“市船务”包括下辖的各处市舶司,目前都在接受朝廷的调查。
这个时候,哪个官员还有心思去给暹罗商人和东瀛商人主持公道?
所以案子就被无限期地拖了下来。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原告被告都拖不起。
这个案子真是绝了,原告、被告、主审官,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危机和麻烦。
而每一方背后,又都有一个比他们更加强大的猎食者,正对它虎视眈眈。
这件案子若单独拎出来,把涉案各方的博弈、涉案各方背后各方的图谋,各方之间的恩怨情仇、各方内部在危急关头的家族动荡写一写,都能写出一部至少五百万字的宏篇巨著了。
杨沅忍住笑看了看鹿溪,这丫头,真行。
丹娘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姑娘,没想到也是个凤雏。
这么一团横跨四国,乱麻套乱麻的案子,她们俩居然也敢接。
鹿溪被杨沅看的有点发毛,不禁心虚地问道:“二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呀?”
杨沅道:“没有啊,我不是说了么,就算事儿办不成,咱们也有定金拿呀。”
“可是,事情办不成,不会影响‘有求司’的声誉吗?”
她低下头,有点委屈地道:“人家……人家只是想陪在二哥身边,不只是一个围着灶台打转的厨娘……”
杨沅无奈地笑了,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小丫头……
杨沅本想把这个案子分析一遍,再引导鹿溪开动脑筋去想办法的。
没有人天生就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刚入行时的许多作为,如今回想起来,都有不少让他脸红的幼稚举动,而当时他却在为此自鸣得意。
他又哪能苛求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呢。
虽说在这个年代,很多十三四岁的姑娘这时都要当妈了,但在杨沅眼里,他的鹿溪,依旧是一个应该犯错的年纪。
算了,还是等有了更简单些的案子,再交给她去练手吧。
杨沅想了想,便道:“这件案子,铃木和坤泰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也都有必须马上为他们解决的麻烦。”
“实际上这么混乱的案子,就算市船务的官员现在有心思理会,也很难审得清楚公正的。”
“不过,我们‘有求司’是干嘛的?我们是替客人解决危机的,而不是替他主持公道或者做为判官给他们断案的。”
“因此,我们只要能够解决他们面临的危机,把悬在他们头顶上的那口刀摘下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鹿溪眼珠转了转,脸上渐渐露出欢喜的神彩。
她兴奋地扑到杨沅怀里,欢喜不禁地道:“好哥哥,你是不是有办法了?是不是?”
杨沅刚吃了酒,正是微生醺意,周身舒泰的时候。
这时一个香香软软、宜喜宜嗔的少女扑进怀里冲他撒娇弄痴,这叫人怎生忍得?
鹿溪忽然察觉异样,顿时脸儿一红。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之前冯大嫂把“压箱底”和“嫁妆画”给她看了,对她逐一解说过的。
再后来,她又认识了丹娘这个损友。
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丹娘那车也是开的飞起,弯道漂移风驰电掣的主儿,她早把鹿溪小丫头领进新世界的大门了。
一俟察觉不妙,鹿溪连忙爬起身子,羞涩地掠了掠鬓边的发丝,双眼不知该看哪里。
杨沅故意板起脸道:“我只是在教你如何分析这件事的关键,可这桩案子实在太复杂了,我哪里会有好办法。”
鹿溪才不信呢,她早从杨沅的神情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鹿溪牵起杨沅的衣角,使起了她对杨沅百试不爽的撒娇大法:
“哎呀,好哥哥,你就教教人家嘛,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没有,反正咱们没有损失。那个坤泰,你不用理会他了。
先拖一段时间,然后咱们就告诉他,我们已经想过办法了,但是没有办法。叫他实在不行去跳海好了。”
鹿溪一听就知道他在逗自己,心里却更着急了。
“那不行那不行,做人要有良心,哪能那么做生意的。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大不了,大不了……嗯……”
鹿溪咬了咬嘴唇,好像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一下子凑到杨沅耳边,小声地道:“一会儿,人家……人家帮你……”
这一句话说完,她的脸就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羞不可抑的鹿溪一把扯开杨沅的衣襟,就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再也不肯露面了。
杨沅惊呆了,他真没想到,小鹿溪居然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的小鹿溪,长大了啊!
生瓜蛋子守到现在,终于开始散发出成熟的香甜味儿了吗?
杨沅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真的?鹿溪,你快说,是不是真的?”
鹿溪羞的直扭身子,却不肯把头伸出来,就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道:“嗯,真的,真的啦,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好丢人……”
杨沅顿时眉开眼笑:“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家鹿溪向来说话算数,一定不会骗我的。”
鹿溪气极,在他胸口咬了一下,跟鱼唇啄了一下似的“疼”。
“说了不许再说出来!我要生气啦!”
“好好好!我不说了!”杨沅满面带笑。
不能再挤兑她了,真让小姑娘恼羞成怒起来,他岂不是要鸡飞蛋打?
杨沅忙打起精神,换了一副播音腔:“这件事,如果从断案的角度、从公道的角度,去寻求问题的解决之法,那将毫无办法。”
“然而,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只去考虑如何解决他们面临的危机。那就能豁然开朗了。我们只要……”
教自己妻子本事,杨沅哪能不尽心竭力。
他耐心解释道:“这个危机中,所有的症结,其实最后都集中在一个人一个点上,那就是坤泰和坤泰的货。”
鹿溪认真地点点头,确实,只要解决了这个人的问题,所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坤泰的难处,解不了。
但她确信,二哥既然这么说,那他一定是有办法的。
鹿溪相信二哥也不会对她负心,但她不想一辈子只靠二哥的宠爱和庇护立足于杨家。
她要做个有底气的女人,而要做到这一点,她就不能只是一个厨娘。
杨沅道:“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有求司’不必拘泥于任何一种,只要能解决问题,那就是好办法。”
“如果这个办法。还能让我们获得更大利益,那我们又何必去做调解人呢,为什么不能入局中去?”
“我们也入局中去……,解决坤泰那批木料的难题……”
鹿溪喃喃几句,两眼渐渐地亮了起来。
“二哥,你是说,由我们借贷给他,从而解决这个难题?”
“利用坤泰在暹罗的商路人脉,我们出本钱,我们赚利润。”
鹿溪一边想着,一边顺着这个思路捋了下去。
“坤泰现在只求度过难关就好,所以头拱地他也会全力促成这桩买卖。”
“嗯……,只是,如果让我们帮他补上海难的亏空,恐怕利润就没多少了。”
鹿溪眼珠一转,又提议道:“我们需要让他签一份契约,向三佛齐船主索赔成功后,那钱要归咱们。”
“还有,既然他还有钱求助于‘有求司’,那就是烂船还有三斤钉了,这三斤钉,我们也要!”
杨沅听了忍俊不禁,这丫头,还真有经商的潜质呢。
他在鹿溪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你看,这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鹿溪开心地道:“是,管它是一团乱麻还是两团乱麻,本姑娘一刀剁下去就是!”
鹿溪向杨沅抱了抱拳:“谢谢二哥老师傅给小奴家指点迷津。”
杨沅笑道:“如果我是你,做到这一步,就很完美的。
不过,我恰巧知道另外一些消息。所以,我们不必把这件事做成一锤子买卖,而是……借鸡生蛋。”
“嗯?怎么借鸡生蛋?”
求知欲甚强的鹿溪同学马上追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杨沅道:“凤凰山下有座蕃坊,聚集着很多异域商人,东洋人,南洋人,西洋人。”
“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是大食商人,而这些大食商人,很快就会遭受重创,十年之内,也恢复不了元气。”
鹿溪乖乖坐在椅子上,就差把一双小手背在身后了。
她崇拜地看着二哥老师,虽然还不明白他又有了什么算计。
但她确定,二哥心里一定有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而且,二哥和她说的这么认真,就是想让她去主办这件事情。
而这件事一旦成功,必定会树立起她在杨家无人撼动的威望与地位。
杨沅道:“蕃坊的东洋人南洋人现在很惨,就是靠捡大食商人的残羹剩饭混日子。”
“我今天去了一趟蕃坊,看到他们为了一家小酒屋的生意,都能发生械斗,甚至打死了人。”
鹿溪吃惊地道:“蕃坊这么乱的吗?难怪我爹从不让我去那种地方,官府也不管管?”
杨沅笑道:“官府给他们划了一块地,任命了蕃长。
只要他们乖乖纳税,蕃坊内再发生什么,官府都是不再管的。
其实,官府这也是在养鸡了,只要他们下蛋就行。”
“哦!”鹿溪睁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沅道:“那些大食商人一旦遭受重挫,恢复元气需要八年十年,东洋商人和南洋商人会趁机崛起,抢占市场。”
“不过,这是不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他们现在可不知道,马上会有一份大好机缘落在他们头上,懂了么?”
鹿溪听到这里,终于回过味儿来。
鹿溪雀跃地道:“所以,我们不是要借贷给那个坤泰。
而是让那个坤泰当领路人,先把那些苦哈哈的东洋人南洋人带出去给咱们做生意。”
杨沅道:“这叫调虎离山!”
“嗯,等那些大食人倒了霉,我们就接手他们的海船,做蕃坊幕后的东家。”
“这叫腾笼换鸟!”
“等他们回来,也就一头钻进了咱们给他们圈好的鸡笼子,以后只能乖乖下蛋了……”
看到二哥眼中欣赏意味越来越浓的笑,鹿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心花怒放。
哪怕她很少离开青石巷,她也知道,那些蕃商尽管是浮海经涛,风波险恶。
但他们往返一次,只要没有葬身大海,便能遽成暴富。
如果二哥说的消息准确,她就能利用这个先知先觉的条件入场,那么未来……
大人物想让自己人发财,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拙劣的违法手段。
他只需要透露一点点信息出去,站在风口上的弄潮儿就会出现了!
鹿溪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想越兴奋。
杨沅道:“其实只要用心,机会遍地都是。比如,蕃人那边,香料又多又全。
如果你进宫做菜的时候,能够得到皇室夸奖,有了这个名头,还可以专卖独家调配的香料包,谁能争得过你?”
鹿溪越听越兴奋:“二哥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也太厉害了吧!”
杨沅得意笑道:“以后再有不懂的,就及时向你二哥请教,我包教包会。”
“怎么说话呢你?”
鹿溪叉起了腰,一脸傲娇:“跟谁俩呢?知不知道本姑娘十年之后就要富可敌国啦?惹得本姑娘不高兴,我休了你信不信。”
“十年之后是吧?得嘞,那这十年,你先伏低做小吧!”
杨沅说着,就向她张开了双臂。
鹿溪叫了一声,慌里慌张转身就跑。
可惜,她两条腿倒得虽然够快,可是那双有力的手臂速度更快。
一双大手迅速箍住了她的小蛮腰,然后她的双腿就只能离地“空转”了。
杨沅灼热的呼吸喷到了她的耳朵上,耳边响起魔鬼的声音:“你该实现你的承诺了呢,小娇妻~”
鹿溪捂着脸耍赖:“人家不会!”
“你二哥包教包会!”
一条笔直的大长腿探出去,轻轻在门上一勾,门闩“咔”地一声,落了下来。
……
狮峰茶场,今夜灯火通明。
来不及逃走被抓获的泼皮打手们,全被被倒绑了双手,颓丧地坐在茶场的大院子里。
冯启怀在,章鑫也没跑了,而且章鑫还一脸的血檩子,那是逃跑的时候,被灌木枝条抽出来的。
一排蒙着白布单子的死者,整整齐齐地摆在他们前面。
死了大概有十多个人,其中还有在混乱中被他们自己人踩死的,满脸的脚印子,惨不忍睹。
伤者更多,刀剑伤、棍棒伤……
也没人给他们敷药包扎,就被丢在被反绑的打手们中间,生死由命。
李师师的住处不在茶场,而是在对面的茶具厂,那里更安静,也更雅致。
虽然李师师极少在这边住,但她一向讲究精致,闺房自然不会差了。
……
画屏六扇金鹧鸪,其后便是一张围子床和一张妆台。
窗下还有一张高脚半圆的小几,有细长的花枝插在白瓷的花樽中,直欹横斜,在墙角的阴影中散逸着淡淡的花香。
冷羽婵坐在榻上,初秋仍然闷热,榻上的玉骨冰簟凉席还没有撤去。
席上横置了一个水青色荷叶边鸳鸯绣的枕头,她一条赤裸的手臂,就搁在枕头上,冰凝玉润的。
圆润的肩头已经涂上了跌打药油,被灯光一照,有一种淡淡的金色。
旁边就是一根锁骨,恰如窗下白瓷花樽中斜探而出的纤细花枝。
李师师穿着一身丝袍坐在妆台前,便是一个燕居闲适的美艳贵妇了,娇艳而柔婉。
她的头发还带着湿气,挽一个松松的堕马髻,使一根碧玉簪子斜斜地插了,身上则散发着香藻豆的清香。
冷羽婵在护着李师师大展神威的时候,肩头挨了一棒,虽然她及时卸力,没有伤到骨头,但还是肿了。
她一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伤处的药油,促使它更快地渗入肌肤,一边对李师师道:“李夫人,你今天用的那是什么功夫……”
李师师看着镜中的自己,淡然道:“我哪会什么功夫啊,只是见你使棍,有样学样罢了。”
“可是……你那使棍的劲道……”
“哦,你说力气啊,我天生神力。”
李师师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个陈老道传下来的这门功夫,她已经从最初的漫不经心,现在是视若瑰宝了。
这门功法,她不打算再叫外人知道了。
这门功夫她以后也不会轻易传人了,半篇也不成。
她还打算回头叮嘱杨沅一声,虽然杨沅可能比她更加懂得要“秘技自珍”的道理。
丹娘嘛,好歹叫我一声干娘,倒不是不可以把下篇传给她,反正都已经对二郎破例了。
鹿溪姑娘也得传。
我李师师可不是一个白占人便宜的人,总得有所回报呀。
送她驻颜不老之术,这回礼够丰厚了吧?
至于其他人,给我爬!
冷羽婵见人家不肯说,只好作罢了。
以她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李夫人一定拥有着一门极为神奇的内劲功法。
虽然她练的是外功,但是作为大内侍卫,她是见识过真正的绝世高手的。
可惜,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功法全都视若瑰宝,就算是正式拜入门下的弟子,也未必都能学到师父压箱底的绝活,何况她一个外人。
冷羽婵遗憾地轻叹一声,挪到了榻里边,一头光滑油亮的青丝,便披在了鸳鸯绣枕上。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是要贴身保护李夫人的,虽然现在看来,可能李夫人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了。
李师师已经卸妆完毕,见冷羽婵就寝了,她便抬手压灭油灯,也向围子床款款走去。
师师轻盈地登榻躺下,两个美人儿便同榻而眠了。
明月清辉从纱窗溜进来,泼洒在锦榻上,一时间便有了“小山重重叠,柳暗花又明”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