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上到处都是人,稍有不慎便会践踏到别人。我和蝶烙只有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在星星点点的烛火中,我还能依稀辨别出一些脸来。我发现,那曾经如火的瞳仁都在这场不可预知的劫难中缓缓消散了其摄人心魄的绚烂。那些曾经充满了青春气息活力四射的脸庞,此时却呈现出的委顿、迷茫、惊恐、甚至绝望,让我都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艰难地挪动了多久,我恍惚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喧闹声。这喧闹声真是太熟悉了,让我已经阴霾的心感到了一丝安慰。
明显地,那是打牌的声音。
吆喝得最凶的正是火松。
我寻顺着声音找去。
终于找到了他们两个。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宽松的睡袍,满脸污秽,可是双目中依然燃烧着激动的光芒。
“我靠!”我忿忿地骂了一句,“你们还真有兴致,这都生离死别了,还有闲心在这里打牌,
真决心死后做赌鬼啊?”
火松和淡飞都没有放下手中的牌,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随口答道:“就算要死,也他妈要死得痛快!再说了,不是都没有死吗?既然如此,人生得意须尽欢!哈哈!来,要不要坐下和我们一起来玩儿一把!”
我连连摆手,准备拒绝。忽然听得蝶烙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帮你玩儿吧。”
我一愣,心想蝶烙也会打牌?
蝶烙见我没有回答,以为我不同意,忙说:“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们走吧。”
我立马转变过来,对蝶烙笑笑,说:“想不到这两个臭小子,虽然人品不佳,说出来的话还有几分道理。不错,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你去玩儿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蝶烙展颜一笑,如精灵一般飘然而去。
望着她曼妙的身影,我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还能活多久呢?不仅如此,淡飞和火松,那些受伤的或者没受伤的学生,整个终极学社的学生,所有的人,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劫难?
因为,在我心里,预感到还会有事发生。
此次的灾难仅仅是一个开始。
虽然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总觉得这一切也许与那个陌生人口中所说的“女王陛下”有关。
“女王陛下”究竟是何许人也,居住在什么地方,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如果真是她,那她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场劫难。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真凭实据。除此之外,我也和其他人们一样,对此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看着火松他们沉浸在打牌的欢乐之中,似乎忘记了一切,我的心情也开朗了不少。
我小心翼翼地踱着步子继续往前方走去,站在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我静静地期待着流火的升起。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或许情况会更糟吧。
王宫里怎么样了呢?应该会没事的吧。我的流炎哥哥还在里面当通灵师。
通灵师?我豁然想起。通灵师不是能预测浩劫吗?为什么像今天这样的浩劫他们都没有预测到?难道说王宫里也出事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折转身沿着一条小路往外面跑去。
本来我想依靠体内神秘的火焰带来的灵力驭风而行。可却发现体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我沮丧之极,没有办法,只能徒步行走。
这时,大地的眼睛缓缓睁开,一片片燃烧的小小的温暖宁静的流火从中不急不徐地升腾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片振聋发聩的欢呼声。
我的心里一震,暂时停下了脚步。
我转过身,看见身后的天空,也就是大部分学生聚集的地方飞起了密密麻麻的蜡烛,烛光与漫天的飘飞的流火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我转过身,继续朝前奔去。
烨树林东倒西歪,垂头丧气,火红的叶子经此一劫后已经丧失了生机盎然的活力。由此观之,命不久矣。
骨灵鸟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它们的身体已经僵硬,眼睛紧闭,羽毛裹满了污泥,均已不再白皙。
我在路上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瑟瑟发抖的骨灵鸟,它的的伤势并不重,可能是由于恐惧,导致了一双翅膀挫伤。
我将它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它。
我感到体内那团神秘的火焰又出现了,它从我的身体里面延伸而出向着我手臂的方向绵延,最终在停留在指尖缓缓燃烧。火焰像保护膜一样轻轻覆盖着这只受伤的骨灵鸟。它的颤抖慢慢消失,尔后,轻轻展开翅膀,飞上了天。
看着它渐渐远去的方向,我微笑着离开。
就我还没有跑出几步的时候,一个东西冷不丁地停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吓了一跳,看清楚原来正是我救的那只骨灵鸟时,我长嘘了一口气。
我伸出手,再次摸摸它柔顺的温暖的羽毛。它很享受的躬了躬身子,半闭着眼睛任由我抚摸。
我摸了一会儿,就将它从我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挪了下来。它好像已经睡着了,还呷呷它那尖尖的嘴,难道它还会做梦?
为了不打扰它的美梦,我蹑手蹑脚地将它放在了一株还没有完全倒坍的烨树上,然后朝它挥了挥手,转身快速朝王宫跑去。
可还没跑几步。
我靠!它竟然又停在了我的肩上。
没办法,我只得又轻轻地抚摸了它一会儿,它又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才睡着。
我依然将它放在了那株烨树上,看着它确实已经沉沉睡去,然后拔腿便跑。
“啪!”地一声,它又飞回来了。
我的心头一阵火起,正想一挥手将它拍到地上,忽然想起焰琴的死,立马住了手。
我看着这只刚才还奄奄一息此时却生龙活虎的骨灵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它也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我,好像在向我问好。
我哭笑不得,然后和它大眼对小眼盯视了一会儿,居然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看来,我只得带着它上路了。
其实让它跟着我也无妨,只是我还不习惯肩膀上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哪怕我肩膀上站着的是个天使,我也感到很不舒服。
我强忍着这种不适向前跑去。
它却用坚硬的喙叼着我的头发使劲地扯。
我实在受不了了,左手用力一挥。
没有打着。它狡黠地及时飞了起来。
它在空中使劲拍打着翅膀,然后降落到地上,用坚硬的喙使劲地啄着地面,最后又飞起在半空中。
我茫然地看着它的这一连串动作,不明就里。
它又演习了三遍,我还是没懂。
它似乎生气了。因为我看见了它眼中升腾的怒火。
我吓了一跳,正想转身逃开。可是哪里躲得及,它“嗖”地一声冲到了我的头顶,用坚硬的喙毫不留情地虐待着我并不坚硬的头。
其实它啄得并不重,几乎可以说是挠痒痒。不过我依然愤怒地表示了我的抗议:“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要知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是恩将仇报,知道吗?”
很奇怪,我刚一骂完就觉得头脑清晰了很多,对于它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一下子顿悟了。
原来它是想要告诉我,叫我不要忙走,在这里等着,它有东西要送给我。
当我把这个意思慢条斯理地说出来的时候,它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我向它竖起了中指,它却将小小的头颅一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吧。于是我坐了下来,在这里等它,看它要送给我什么东西。
我等得百无聊奈,只得用手不断地抠着地上的泥土。
也不知道抠了多久,我只感觉自己的指甲都要抠断了,它还没有出现。我正想破口大骂之时,它来了。
它将一本书掷了下来。我满心欢喜,以为是什么修真秘籍,结果一看,大吃一惊,不仅如此,我的心里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
因为这本书正是烟红钟爱的《火神纪》。
见书如见人。我不想再看到这本书,立即愤怒地抛向了远方。
而那只骨灵鸟却吓得面无人色,好像看见鬼一样,立马朝着那本书下坠的放向疾飞而去。
它用嘴叼了回来,又抛在了我的面前。
我自然很反感,又“嗖”地一下将书给抛向了远方。
它又给我叼了回来。
我又“嗖”地一下抛了出去。
它不再去叼,气得立马飞扑到我的头上狠命地啄着我的头。
电光石火间,我豁然开朗,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或许那本书对我、对灿族、甚至对整个流火的世界都十分重要。
虽然它只是一本虚构的神话书。
当骨灵鸟再次将那本书叼回来时,我没有抗拒,而是将它放进了我的怀里。
终于,它再没有骚扰我,而是毫不犹豫地飞走了。
“靠!”看着它已经飞远的小小的身影,我愤愤地骂道,“说走就走,太没人情了!”话一出口,我忽然觉得不对,它只是一只鸟啊,又不是人。我自嘲地笑笑。心想我一个大男人和一只鸟较什么劲呀,要是被人知道了,会笑掉牙的,于是就不再想了。
这下子,我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轻装前行了。
此时,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很“精彩”。太精彩了。和我想象的一样。除了灿族的火山之外,再没有一处完整的建筑了。
全部坍塌,举目四望,一片废墟,哀嚎连连,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再一次将我的心击沉,击沉!
王宫也不例外。
映入我眼帘的赫然是一片瓦砾。
我们的王也死了。
他是被吓死的。这听起来有点窝囊,但确实是事实。
这次,被吓死的不止一人,有很多人。
因为灿族,自有创灿纪记录以来,一直都很平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大的浩劫。咋一出现,能不让人恐慌?
其实王本人并不老。他才刚刚过了天命之年。
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走,然而生命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他是一个平庸的王。他没有做过任何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很少有人见过他。因为一直以来他几乎不出宫。
今天我见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他的旁边还有一具尸体。我问了问,原来是他的大儿子龙煤的尸体。
周围的人哭得伤心欲绝。
不过我发现多数人都在假装哭泣,并没有真的掉下眼泪来。
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哭。
当然也有的人是真的在哭。当这件事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紧密相连的时候。
我还看见了龙炬和龙淡娴。
因为龙炬,我想起了我的可怜的流萤姐姐,最后竟然死于非命。
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又痛了。
如果没有龙淡娴,我会和龙炬攀谈一会儿。
我对龙淡娴没有好感。
因为我觉得,是她,玩弄了柳炜的感情。而柳炜是一个单纯的男孩,一个对待感情执着的人。
可就是这样单纯而执着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死去了,连尸体都不知所踪。
王死没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只想知道我的流炎哥哥是否安好。
然而,我失望了。因为流炎哥哥在前一天就自杀了。
我心里一痛,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云翳,刹那间已分不清哪里是东,哪里是西。
其实我一向都分不清东西南北,这下子,就更加分不清了。
“家!”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样了?
我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疯狂地跑,毫不停歇地跑,掠过一群又一群难民,踩过一堆又一堆破碎的瓦砾。
可是我跑了很久,竟然找不到家了。
全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眼睛,甚至陌生的如火的泪滴。
我边跑边喊,边跑边哭泣。可是我跑到再也跑不动,哭到再也不能哭,还是没有看到爸爸妈妈的身影。
我颓然瘫倒在地下,睁着迷茫而空洞的双眼,望着一望无垠的天际。而我的身体,似乎也开始分崩离析。
漫天的流火依然在飘飞,可是却发生了变异。
它们开始降落,化成了一颗颗燃烧的火雨。
灿族是从来都不会下什么火雨的。
而现在,一切都在改变。
我看见,人们开始吃骨灵鸟了。
我还看见,他们又开始吃起通灵兽来。通灵兽我很熟悉,因为它们头上的燃烧的犄角。
那一群人,正在吃它的犄角。而它的犄角还在燃烧。它们的眼神是那样的无助而可怖,让人心悸不已。
我甚至看见,有人竟然在吃火人鱼。火人鱼我更熟悉了。我曾看过一眼,后来又陪炣左尤看过一眼,终生不会忘记。它们丑陋的头颅,丑陋的身躯,让我作呕。
可是我现在只能干呕。因为能吐的只有胆汁和胃液。
我的干呕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听见了这些难民们絮絮叨叨地谈论这惊天的劫变。
我的大脑昏昏沉沉,但是仍然有若干个惊人的坏消息使我的思想如遭雷击。
心形大陆之外的所有岛屿全部沉没。就在昨天晚上,就在地洞山摇的若干时辰之后。统统沉没,无一人幸免于难。
什么蓝族、灰族、黑蘷族、翼人族,还有什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种族,全部沉沦。
我想起了蓝玫瑰。那个蓝族的强大操纵师,那个同性恋美女,那个要杀死我和焰琴的女孩儿,如果她还活着,她还会这么强悍吗?
那些岛屿沉没之前,有人看见了那些种族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屠戮。而屠戮的刽子手,是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种族。
我仔细地聆听着他们的谈话,屏气凝神,深怕错过一句。
那些人长着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眼睛,着白色的盔甲,拿着吐着火舌的白色的宝剑,像一个个魔神降临,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当他们屠戮完除了灿族以外所有的种族以后,便扬长而去,很快,那些人曾经生活过的岛屿也沉没了。
有人问到:“他们竟然这么厉害,为什么没有登上灿族大陆?”
有人回答:“那还用说,还不是因为我们种族的强大,谁敢轻易进攻我们?”
周围的人不以为然,纷纷摇头。
“白色……”我喃喃地说。
我的脑中灵光一现:陌生人!
对,就是那个曾经在药社见到的陌生人!
那个陌生人和他们是同一伙的!
他就是这个种族的人!
可问题又来了,如果它们真的是侵略者的话,为什么单单要将灿族留在最后呢?在我看来,灿族的战斗力是所有种族当中最弱的,就算是第一个来屠戮灿族,我也想得通,如果留在最后一个屠戮,那就有点深意了。但具体是什么深意,却始终想不明白。
我感觉我的力气恢复了一些。肚子却开始饿得慌。看着路边死在地上的骨灵鸟,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随便捡起一只,将它的羽毛拔干净。然后我找了一处有火的地方将就着烤着吃了。反正这个时候,周围到处都是燃烧的火。
说句实在话,骨灵鸟的肉还真好吃,又香又嫩,我吃得津津有味。
但毕竟心里还是有点愧疚。过去我从来都不吃它们。但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许多规则都被打破了。
我现在心里隐隐有一种担心。在所有的都吃完干吃净,再也没有东西吃了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开始吃起彼此来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阵后怕。但怕归怕,至少此刻这种情况还没有出现,只能是无谓的臆想而已。我现在只想到火海边去看看。
不知怎地,我竟然有种兴奋。我希望看到一个没有任何阻挡的灿族世界。
我看到了一辆火焰车。
这不得不让我吃惊!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火焰车呢?
车上除了车夫还没有人坐,我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手,这辆车便在我的身旁稳稳地停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