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钱淑兰就带着周雪梅到养猪场。
负责养猪的人喂完猪之后都被王守泉叫到田里抓符纸了。
这些符纸就跟触摸开关是一样的原理,必须要用人的手抓才能扯下来,要不然就会一直飘在空中。
人都走了,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时间让周雪梅给卢民生送东西。
周雪梅抱着瓦罐,紧张地直打哆嗦,一个劲儿地朝四处张望,生怕有人会突然出现来。
钱淑兰站在养猪场的门边给她使眼色,不断地催促她,“赶紧去呀。没人在的。”
接到婆婆的指令,周雪梅长吸一口气,咽了口唾沫,才开始抬头往猪圈方向走。
卢民生正在打扫猪圈,跟昨天相比,今天的他明显有了点精神气。
周雪梅刚走到猪圈边上,想喊又不敢喊,只能用嘴发出丝丝的声音。
卢民生回过头来,发现是个妇女,有些诧异,“你是?”
周雪梅急得不得了,生怕有人发现,见他开口问她,她立刻把怀里抱着的瓦罐举起来,“这是我婆婆给你熬得。你们赶紧喝了吧。”
卢民生见她这么害怕,却依旧过来送东西,心中很是感动。
建国前,他是民生船业的负责人,资产无数,但国家飘摇,许多人都处在水深火热当中,他怎么能独自享乐,而不管同胞们的死活呢。所以他赚的钱全部被他用来支援部队。更用来救过许多人。
可当他出事的时候,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全都忘了。一个个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好向上面立功。
卢民生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些人撕成一片一片的。这种肮脏的世界,他待在这里的一分一秒都令他绝望。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儿女,他根本不想看那些人的心有多丑恶。
可自从来到这王家村,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立刻被这些善良朴实的人治愈了。
虽然几乎没有几个人在他面前出现过。
可他依旧能感觉到有人在照顾他。
比如那个养猪厂的厂长,他宁愿自己担猪屎,也不让他们这些坏分子来干。
比如他住的房屋门前,总会有人扔上两把蔬菜或是几斤红薯。
比如有个喂猪的老婆子会恶声恶气地抬一些水过来,借口是让他把脸洗干净,太影响他们养猪厂的形象了。
其实她自己都没干净多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落人口实。
这让卢民生感觉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并不全是丑陋与恶心。
他接过周雪梅递过来的瓦罐,小声道,“谢谢你!以后你别送来了吧,太危险了。”
周雪梅见他接了,忙道,“喝完之后,这瓦罐就留给你们煮东西吃吧。”
卢民生见她根本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话,正想再说一遍,谁知对方却急急忙忙跑走了,仿佛被狗撵似的。
卢民生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瓦罐。
温热的触感让他眼里的泪水差点流出来,他抹了把眼泪,朝旁边正在打扫的元怀保低声叫了一下,“元老哥。”
元怀保抬头,瞅见他手里的东西,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四下瞅了瞅,赶紧走过来,拉着卢民生一起蹲下。
“咱们赶紧喝了吧。”说着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擦。
钱淑兰之前也送过鸡汤给元怀保的,他也是跟卢民生一起分享,所以这会子也就跟吃自己是一样的。
卢民生打开瓦罐拿了一个鸡腿递给他,然后又左右看,“小阳呢?”
元怀保摆手,“咱们先喝吧。等他回来再热给他喝。”
元泽阳是个小孩子,所以不需干活。他常常在生产队里溜达,虽然没有小孩子愿意跟他玩,可他听着那些人说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元怀保也不掬着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卢民生把鸡肉留了下来,两人就蹲在臭烘烘的猪圈里喝了起来。
不是他们不想去自己房间,而是担心被人发现偷懒不干活。
虽然卢民生救过全村人的性命,可许多媳妇子都是外村来的。
所以除了极个别的,家里拿人会跟媳妇说,大多数人根本就不认识卢民生。
她们对待卢民生的态度就不那么和缓了。
虽然不至于拿土坷垃扔他们,可只要他们不干活,她们还是会批评的。
这点就连钱维汉都没法明目张胆地叱责她们。
不提这两人,周雪梅送完鸡汤之后,一鼓作气跑到养猪场门口。
看到婆婆正站在边上帮她望风,她心里踏实不少。
“娘,我送完了。”
钱淑兰回过头来就看着周雪梅脑袋上的数字。
这一看可了不得!是非值居然涨了九分!也就是说她这法子没错!
所以她是不是要让家里人全都叫过来送一遍?
周雪梅见婆婆看着她的脑门傻乐,有些渗人,她先是用手摸了一把,没发现有脏东西。
她有些奇怪,忙碰了碰婆婆的胳膊,“娘,你怎么了?”
钱淑兰回过神来,朝她笑道,“我没事!”
说着转身就带着周雪梅一起回去了。
周雪梅这会子还有些慌乱,一直紧盯着周围看,一旦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忙低下了头。
其他人只当她心里有事儿,也就没有追问。
倒是遇到齐大花的时候,她瞅见周雪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儿,故作担忧地问,“雪梅这是咋啦?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钱淑兰碰了一下周雪梅的胳膊,对齐大花笑着道,“没事儿!刚才被我批评了两句。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齐大花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大仁他娘,你家这儿媳妇多乖呀。不仅给你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子,对你还那么孝顺,你可别太过了啊。”
这几年来,村里人对钱淑兰的评价越来越高。不仅仅是那些老一辈的人说她有本事,自己是个养鸡厂厂长,还把儿子个个弄成工人。就连媳妇子也说她厉害,几个儿媳妇对她简直千依百顺。平时有点好吃的,都会想着钱淑兰这个婆婆。别人倒也罢了,就连周雪梅都是如此,连婆婆不给带孩子,周雪梅都说她好。
齐大花听见这些夸赞钱淑兰的话就气。什么都不干还个个都说好。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为一大家子操碎了心,可却落不到一句好话,大的说他偏心小的,小的说他偏心大的。总之她的心在几个儿子儿媳面前就是歪的。
更可气的是这些儿子儿媳妇个个都说钱淑兰好,还让她跟钱淑兰学,气得她想找上门去骂,可钱淑兰那张嘴,谁能敌得过。别说她没理了,就是她有理也骂不过人家。所以齐大花也只能在心里对钱淑兰有意见。
钱淑兰虽然听出她在挑拨离间,可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脸笑着道,“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我拿雪梅当女儿疼呢。”
说话的时候,她还碰了碰周雪梅的胳膊,倒是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周雪梅回过神来,忙附和起来,“娘说得对!”
这话让齐大花气得呕血!这什么儿媳妇呀,生了双胞胎儿子反而被婆婆捏在手心里。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她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那就好!”
说完也不想再听她们还嘴,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了。
等人走了老远,钱淑兰从挎包里抓了一把红枣递给周雪梅,“赶紧回家吧。胆子咋这么小呀?”
周雪梅脸一红,慌忙接过婆婆递过来的东西,也顾不上看,捧着就跑了。
钱淑兰看着她这背影直摇头,“这种性子真是不能做一丁点亏心事。别人还没发觉,她自己就先露怯了。”
钱淑兰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到了老房子这边,孙大琴坐在院子里开始算账,这是她临走的时候给孙大琴布置的任务。
孙大琴一页一页地算账,时不时就抬头瞅一眼正在院子里玩过家家的小敏和丰产。
看到钱淑兰过来,小敏拿着小木掀就跑过来,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道,“奶奶,我想吃面条了。”说话的时候还跐溜一下。
钱淑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对上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有些好笑,这鬼丫头!“好!奶奶中午弄面条给你吃。”
小敏眼睛一亮,把头靠在钱淑兰身上,“奶奶,你真好!”
钱淑兰摸摸她的脑袋,“你去跟丰产玩吧。我跟你娘还有事儿!”
小敏听话地点点头,然后松开紧抱钱淑兰胳膊的手,又跑到丰产面前,切菜给他。
孙大琴见婆婆走过来,忙忐忑不安地把手里的笔子递过来,“娘,你看看,我有没有记错?”
钱淑兰接过来,从自己挎包里拿出自己之前就算好的账,开始一项项对照。
从上至下对照了一遍,发现没有错,点点头,“很好!”
孙大琴闻言松了一口气,这对账真是太累了!这些数字看得她头晕眼花的。
课程终于学完,她可以松快一段时间了。
“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当我们养鸡厂的会计吧。我会跟几个大队干部说这事的。”
她也不可能总是兼任两个厂的会计。
他们这养鸡厂现在养一万五千只鸡。一万三千多是正在下蛋的母鸡。每天都有单位过来拉货。
有的是要鸡蛋的,有的是要鸡的。
她一个人又是负责卖货,又是负责记账,忙得不得了。
更何况她还想开展点别的业务。
总不能一直停滞不前吧。那也太没有追求了。
为了让时间空出来,她的会计工作就必须有人接替。
“你现在记账没问题,而且你还是咱们生产队的人,他们多半会通过的。”
原本觉得解脱的孙大琴听了这话立刻垮了脸,她还要再记?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了嘛。
钱淑兰见她一脸不情愿,顿时冷下脸来,把本子往桌上一摔,“你能不能有点追求?你才四十来岁,又没七老八十不能动了。算点账能有多难!”
见婆婆生气了,孙大琴忙不迭地应了,“娘,我一定把工作干好。”
钱淑兰点了下头,“那你就好好干!可别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
接着她又朝孙大琴道,“谢白英怎么说也是你亲家,虽说他现在是劳改人员,可你也不能看着人家受苦,不管吧?”
孙大琴惊讶地张大嘴,“娘,你的意思是?”
“你偷偷摸摸给他送点东西。怎么也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孙大琴倒是没有像周雪梅那么胆小,听了婆婆这话,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点了点头,“行,我去拿。”
说着风风火火地往屋里冲,很快拿出一包东西,“这是老大的旧衣服,我送给他吧。”
新衣服肯定是没有的,再说送新衣服给谢白英才是害了他。
钱淑兰对她拿的东西很满意,“行,就这些吧!”
说着把堂屋正在坐衣服的李春花叫出来,“你陪大琴一起去吧,给她望望风。”
李春花立刻点头。
等人走了,钱淑兰坐在孙大琴的位置上,开始看两个孩子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