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顺着细细的管子慢慢的流进了韩扬的血管。
梅夕守在床前,有点失神的看着他的脸,心里除了痛惜就是迷惘。
这个误会也太残忍也可笑了,明明以前韩扬还在趾高气扬的面对自己,但只收到这样一个礼物就能迫不及待的从新加坡跑回来,就再也骗不了人了。
这个少年太自我太冲动,也太有勇气。
梅夕同样爱过别人,甚至直到如今都念念不忘,却从来没敢说过半个字。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贬低自己,只能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如果梅夕有了韩扬万分之一的勇气,恐怕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会和现在一样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恍然听到医院的走廊里传来的焦急的脚步声,不由从床前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不出片刻,便看到了柳青慌张而焦急的脸。
她很激动的扑到床前问:“这是怎么了,扬扬怎么会忽然回国,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梅夕哽了下,理智的撒谎道:“我不清楚,他可能又有想不开的事情了吧,事先都没说半个字,就出现在了我的家门口。”
床上的韩扬已经发起了高烧,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
柳青担心的流出了眼泪,抚摸着儿子的脸轻声道:“梅医生,其实……其实他不是我亲生的小孩儿,我不能生育,但是我真的很想要个孩子,我很关心很爱护他,可扬扬似乎发现了这个事情,他忽然就疏远我了,忽然就不肯再叫我妈妈了……”
梅夕也很难过的扶住了她的肩膀,为难的回答:“其实我知道。”
柳青吃惊的抬起头:“他连这个都告诉你?”
梅夕无奈的笑笑。
此时此刻,柳青就像忽然之间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她猛地抓住梅夕的手说:“梅医生,请你一定要帮帮他,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呀。”
梅夕温和的回答:“我会尽力的。”
柳青擦了下脸,手忙脚乱的从包包里拿出张支票,写下了个离谱的数字后说:“我真的很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儿子身边,他这样信任你,你一定要多关心他,只要能让扬扬开心快乐,出多少钱我都无所谓。”
梅夕赶快阻止道:“柳女士,这和钱没有关系,您快不要这样。”
柳青拿着支票的手悬在半空中,失神地说:“你也知道,扬扬很聪明很有前途的,我不想因为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就耽误了他的人生。”
梅夕坐到床边温柔道:“其实,您已经是个好母亲了,在我看来,您反而应该对他严厉一些,多管教一些,一味的顺从溺爱并不能真正赢得孩子的尊重。”
柳青悄悄地瞅了眼毫无意识的韩扬,小声道:“我不敢,我怕他觉得我不爱他。”
梅夕微笑:“您尽管按照亲生母亲那样做就足够了,我会尽量开导他的,韩扬不是不通事理的孩子。”
柳青点点头,颤抖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梅夕友好的微笑:“这么晚了您还是回去休息,韩扬虽然发烧了,但又医生和护士照顾应该没有问题,我会在这里陪他的。”
柳青感动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梅夕又笑:“本来今晚我也要在医院值班,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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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治疗,待到韩扬再次睁开眼睛后,已经是次日傍晚的事了。
他还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全身酸痛,眯着眸子花了一分多钟才看清眼前医院病房的模样。
而后就是床边那个美丽的人,那张安静的脸。
梅夕扶了下眼镜,掩饰着自己的疲惫淡淡问道:“醒了,饿了吗?”
韩扬动了动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说:“你……一直在照顾我……”
梅夕道:“你晕在我家,难道要我把你扔出去不管吗?以后别再做这么傻的事了。”
韩扬吃力的弯起嘴角:“可是我想做,就不愿意等待。”
看着他只剩了半条命的模样,梅夕也难以说出训斥的话来,只能无力叹息道:“我去给你买粥,你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就有点别扭的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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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儿子生了这么场大病,简直让柳青变得魂不守舍。
她生意上的事情简直多如砂硕,却几乎每天都能拎着东西往医院跑,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韩扬瞅着她不冷不热的,倒像是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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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中午柳青又风尘仆仆的送来了热汤,坐在床边看着他慢慢的喝下,再次忍不住问道:“扬扬,你怎么忽然间穿成那个样子就跑回来了,是不是亲戚对你不好了?”
韩扬摇头。
柳青已经习惯了他这两年的沉默,自责的说:“妈妈真不该送你去那玩,可是冬天这里很冷,你要是想出门该多辛苦。”
没想到韩扬忽然便回答道:“我心里不痛快,所以回来了。”
柳青赶紧问:“有什么难过的事,你和妈妈说,妈妈一定替你解决。”
韩扬摇摇头,清瘦的脸上空荡无物。
柳青试探的又问:“还是你愿意和梅夕医生聊聊?”
这个名字吸引了韩扬的目光,他坦诚地看着母亲说:“虽然和他没什么说的,但我挺喜欢他。”
柳青当然不能理解他说得喜欢,只是盲目的附和道:“是啊,梅医生又斯文又优秀,多和这样的人交流对你是很好的。”
韩扬说:“可他总没有时间理我。”
柳青立刻保证道:“妈妈可以替你约时间,他一定会以你的事情为主的,你放心吧。”
韩扬拿着汤匙,难得的弯了下嘴角,又收起了沉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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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没到两天,梅夕就收到了老师的任务,要他去继续给韩扬做心理咨询,而且在寒假期间扩展到每日一次。
梅夕当然没什么心情想和韩扬继续他的话题。
但该面对的事情,用逃避的方法是根本没有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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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时候梅夕照旧起的很早,现在上午继续自己的学业,中午急急忙忙的吃过饭后就得赶着到医院咨询,倒是忙得根本没有功夫出去鬼混了。
韩扬毕竟年轻,他的病很快就好了起来,每天赖在病房倒像是在作威作福似的。
梅夕看着他那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眼神,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晚饭后便硬要带着韩扬到外面散步,忍受着冷空气的折磨。
年关的哈尔滨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会冻得人发抖。
但头顶的夕阳却是灿烂的,照在雪上,不停的闪烁着灿然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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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扬瘦瘦高高的,不错的气质走在路边总会惹来别人的关注。
梅夕心里非常矛盾,低着头,偶尔扶扶眼镜,沉默的根本不像个心理医生。
倒是韩扬忽然笑了起来,很悠然的说了句:“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梅夕微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韩扬说道:“这是奥登的诗,是他死前的绝笔,你知道是怎样的天色渐晚吗?”
梅夕看着医院在傍晚时的宁静祥和,回答说:“应该很美丽,很宁静。”
韩扬摇头,用漆黑的眸子望向那殷红如血的夕阳轻声说:“是壮阔,是濒死之前蔑视所有生的壮阔,不管美丽还是丑陋,不管宁静还是喧闹,它都会像暴风雨中咆哮的海洋一样,发出慑人的夺去所有呼吸的完美色彩。”
几乎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听到这样感性而虚无的话,就像他在书里看到的那些伟人,那些高尚的字句,那些最本真的故事与道理。
梅夕知道韩扬的聪明智慧却也不无担心:一个人若是太浪漫太理想主义,总会在现实中受到挫折的。
因为感性的人都相信完美。
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什么完美存在?
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理想,家庭,事业。
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
看着韩扬被那最后的光芒照的熠熠生辉的白皙脸庞,梅夕耐心的劝告道:“你很喜欢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那些精神强大的人身上,或许也可以摒弃这些,创造出自己的思想,只有如此你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你的情感才是真实的,你自己才是最真实的,心灵上的偶像固然能够提升我们的境界和品位,但它们也是富有智慧的人继续前行的绊脚石。”
听到这话,韩扬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梅夕陷入了沉默。
梅夕感觉有些不自在,他握紧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强笑着问:“怎么了?”
韩扬第一次那样完全温柔的,完全不带任何高傲与防备的朝他说道:“梅夕,我爱上你了。”
早就料到会面对这样的事,但梅夕还是慌乱了起来:“你只是找了到愿意沟通的对象,不要把它与爱情混为一谈,爱情很复杂,它不仅仅是精神的契合,也会包含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拥有的东西……”
韩扬微笑着打断他:“你紧张?”
梅夕不吭声。
就在这个突然的瞬间,韩扬毫无预兆的便搂住了他的脖颈,轻轻地吻了梅夕片刻。
这是他的初吻,他从来没有触碰过别人,从来没有亲吻过别人,他生涩,慌乱,故作镇定,又满心欢喜。
韩扬复杂而激动地眼神,无疑是种可爱而迷人的眼神。
而梅夕却已经不知道吻过多少人了,这在他的世界里几乎堪称纯洁的行为,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梅夕诡异的发现韩扬平静下来的感觉很像温柔的程然,于是他倾刻间便气急败坏道:“喂,我在同你好好说话。”
韩扬郑重的回答:“我也是,等着我长大,等着我爱你,等着我。”
多么美好的一句承诺啊。
可冷静下来的梅夕却回答的颇无所谓:“好,等你功成名就能当个大男人了,再记得回来看看我。”
他比他足足大了十岁。
十年在同志的世界里代表了什么,梅夕比谁都要清楚。
但他却在自以为成熟世故的同时,太大意的忽略了爱的力量。
梅夕甚至没替自己想过,如果韩扬真的相信了真的做到了真的一直都没有改变,他又该怎么应付。
骗了一个人的钱,可以陪。
骗了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补偿。
但是骗了一个人的时间,却是根本无法弥补的罪过。
梅夕忽略了,韩扬当然也不懂,他反而很开心的回答:“好,以后我会有本事,能好好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