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五伦听完雷霆的叙述后,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雷霆却好像卸去了重责似的,浑身轻松,他啜饮着手上水晶杯里冰镇过的葡萄美酒,眼睛却巡视着金三堂生前收集的古玩字画。
他对这些毫无兴趣,只是眼睛睁着,就必须看点什么,而无论看什么,他也不愿看金五伦那张好像一夜里衰老了十年的脸,一看到他就觉得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他对自己注定的结局已经坦然视之了,不论自己有多大罪责,一死总足以补偿了。
当然他可以不死,只要把金五伦要求的客人名单给他,就可以从容脱身了,但要这样做他得先亲手拎着锤子,把府门前那块金字匾额砸了。
另外,他也可以不认这笔账,与金家对抗,这也不难,只要把霹雳堂迁出金陵就行,在金陵城内,没有什么人,什么帮派能斗得过金家,但这和宣布霹雳堂退出江湖无异。
“那个假的金顶上人你以前见过吗?”金五伦忽然问道。
“没有。我敢说各门各派中绝没有他这号人物。”
“所以想查出后面的主谋已不可能了?”
雷霆点点头,冰镇过的波斯葡萄美酒不但堪称极品,他想起一个酒坛名家对此下的评价:
那不是享受,而是享受中的极致,他如今对这句评语心服口服。
“但我至少知道大哥和老钱为什么遇难了,他们和那些人一样,只是被灭口了。”
“灭口?”
“是的。那天那个假的金顶上人到老钱的银庄存银子,老钱认识金顶上人,便派人通知我大哥。
“你也知道,大哥对到金陵城的武林人物是一定要尽地主之谊的。
“中午时,大哥和老钱便请那个假的金顶上人喝酒。
“一定是我大哥和老钱看出了什么破绽,又被对方察觉了。
“第二天便横遭惨祸,当天下午假金顶上人和梵音寺的和尚也被一起灭口了。”
“既然要灭口,为什么不把我一起灭掉?”
“也许是无此必要吧。
“上一次你见到金顶上人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你对上人的相貌声音也记不住多少,对他细节性的事更不知道。
“所以凶手认定你看不出什么破绽,也就没必要冒险对你动手了。”
“为什么要用霹雳雷火弹呢?凶手在梵音寺可是连刀剑都没用呀?”
“当然是要挑起你我两家的争端,在金陵城内拼个你死我活。
“也说不定凶手对雷火弹还不熟悉,先扔两颗练练手法,大哥和老钱正好成了靶子。”金五伦苦笑起来,笑得比哭更让人难受。
“五爷,金三爷那天请金顶上人喝酒后,没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金五伦摇摇头,“他一个字都没提,这事还是昨天老王对我说的,我才知道。”
“老王?‘金陵第一家’的王老板?
“是他。你也知道他和老钱都是我大哥的门生。
“大哥为人虽然慷慨豪爽,却从不单独和门生喝酒,以免有对某个门生特别厚爱之嫌,所以我疑心大哥是和老钱商量什么机密大事。
“在老王那里比较安全,他俩究
竟商谈什么老王也不知道,便告诉我了大哥和老钱在那里请金顶上人喝酒的事。”
“三爷如果怀疑什么,怎会不对你说?你可是他最信任的人。”
“大哥的为人我最清楚,没有十分把握的事他是不会说出口的,尤其是关系到如此重要的武林人物。”
“这样看来确属灭口无疑了,凶手作得也真绝,一点线索也没留下。”雷霆颓然仰靠在椅背上,水晶杯已经空了。
“不,他还是留下很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
“你不是说过吗?凶手在梵音寺杀人的手法说明他的武功是排名前十的。
“我虽没亲眼见到,却相信你的判断,况且此人敢指使他人假扮最难惹的金顶上人,这也说明他的武功位次都和金顶上人差不多,并不怕上人日后报复他。
“所以凶手一定就在海内十大高手之内。”
“这一点我已想过无数遍了。”雷霆抓起镇在一个铁桶里的冰块中的葡萄酒瓶,慢慢往水晶杯里倒,“海内排名前十的高手中,三大宗师可以排除了,本来崆峒凌峰最有可能,但他已经死了,另两位高人绝对不会染指这等事。
“少林方丈、武当掌教和丐帮帮主依序坐定四五六三把交椅,这三人也绝不可能,剩下的只有四位了。
“老实说,这四人中唯一可能做这事的倒真是金顶上人,可这个上人又是假的,其他三人我看不出有任何可能性。”
“这事不能从这些人平时的声名来判断”。
金五伦沉吟道:
“凶手指使他人假冒金顶上人,正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面目。
“凶手本来的意图是要把一切罪过都转嫁到金顶上人身上,后来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又转头把知情人全部灭口。
“他虽然把线索切断了,却也为我们排除了上人的嫌疑。
“所以现在只有三个人有可能了。”
“凶手在十大高手之内也不过是我的一种感觉,并不一定准确。”
“可我们现在仅有的就是这条线索了。不管怎样都只能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了。”金五伦叹了口气。
“我们还有一条线索,江湖中易容高手并不多,尤其能唯妙唯肖到那种程度的,也是屈指可数。
“而且这人和金顶上人一定非常熟悉,如果仅依靠画像是不可能如此精妙的。”
“凶手不会忽略这一点的,如果有这样一位易容高手,也一定被灭口了。”
“那就查这几天被害的易容高手,凶手杀得人多了,总会漏出马脚的。”
“对。”金五伦眼睛一定,“我们下一步就查三大高手和被害的易容名家,梵音寺还也还要再次清查。
“我不信凶手能从地下钻出来,又从天上飞走了。
“他只要上山下山,总会有人看见。”
“马公子,欢迎你继续加入。
“不过等我说完此事的端末后,你还是可以选择退出。
“我们真的不会怪你,毕竟此事的凶险和难度超乎想象之上。”
内堂中烛火通明,宴陈水陆。
中年女人坐在主人位子上,马如龙坐宾席相对,少女打横坐在母亲旁边相陪,中年女人手举一杯斟得满
满的女儿红,对马如龙说道。
“我不会退出的,除非我把账都收清了。”马如龙端起酒杯回应主人,喝了一大口。
“马公子,我是在和你说正经事。
“切不可等闲视之,更不可玩笑视之,你多送条性命对我们毫无益处。”中年女人放下酒杯,正色道。
“夫人,在下绝非狂妄自大之辈,更不敢轻视夫人的话。”马如龙也正色道,“但事情就算有天来大,也只是件事而已,力尽人事去做就是了,何必逆料不可预知的成败得失呢?”
“马公子是学道出身吧?”中年女人微笑道。
“家师非禅非道也非儒,倒也都有一些。”
“尊师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宗师,才能有你这样的高徒,不知是哪一位?”
“家师的名号在下不敢说出,以免给他老人家脸上抹黑。”
“抹黑?有这样的高徒,就算天王老子也会感到脸上有光。”
“夫人不是想捧杀我吧。”马如龙截住话头道,他听过许多江湖中对他的夸大渲染之词,每次听到却掩耳而逃,身上的鸡皮疙瘩足有黄豆粒大。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中年女人又嫣然一笑,烛光中看去,依然有倾城的风情。
“不过你的名字都讳莫如深,更不要说尊师的名讳了。
“算我多此一问了,自罚一杯。”说完,她真的把一大杯女儿红一饮而尽。
“夫人……”马如龙一惊想劝阻又不好开口,他喝得出来,这是十八年陈的女儿红,喝多了能醉死人的。
“你放心吧,我娘喝这东西就跟白开水似的,一坛子喝下去也没事,倒是你自己小心些了。”一直没开口的少女冷冷道。
自马如龙决定留下后,她就是这种冷冰冰的脸色,她的目光也直视着前面,既不看母亲,也不看马如龙,仿佛是个局外人。
“马公子莫见笑,小女被先夫娇纵惯了,养成了没大没小,没里没外的性子。”中年女人尴尬地一笑。
“哪里,倒是在下不知夫人海量,故尔失态了。
“在下量浅,所赐不敢多领,仅此一杯足矣。”马如龙举杯笑道,只喝了一口,没有依礼节干杯。
少女眼角一瞥之中露出赞许之色,脸上神情依然不变,对桌上的酒菜更是碰也不碰。
中年女人也不再劝酒,几乎一口气把事情的来由去脉说了出来。
原来这家人还真是王羲之的嫡系后代,祖上也就居住在这座府邸里,东晋灭亡后,江南经历宋齐梁陈四个朝代,王家依然是江南世家之首。
中间又出了一位名位烜赫的人物,就是南梁时的大将王僧辩。
王僧辩的事《梁史》中有详细记载,但世人大多不知的是王僧辩乃是达摩祖师在中土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位亲传俗家弟子。
达摩祖师从天竺至中土,原拟在崇尚佛法,建寺无数的江南梁国传扬佛法。
但他与佞佛的梁武帝萧衍几番晤谈,却对不上因缘。
当时王僧辩身为贵胄子弟,在达摩左右陪侍,他也乘机将平时心中所疑向祖师一一叩问。
达摩祖师很喜爱他,妙阐禅法,为他尽释所疑,王僧辩拜服得五体投地,愿出家入祖师门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