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过后又到三十分钟的放风时间,新老犯人照旧在狱警们的严密监视之下,有坐下的,有站着的,有三三两两顺着警戒线内侧走步的,也有人在小跑,好让身上的阴气和憋着的汗水往外溢散。
肖凯和罗彪走在一起,也顺着人流在走步。
通过十多天的了解,发现罗彪这人并不坏,也不是那种非要做出危害社会的那种人,只是一时冲动把危害社会的人给砍伤了。如果是在法律不怎么健全的年代,这种人的行为,还会得到人们的称颂。
肖凯睁大双眼在寻找邹彬,他交代罗彪也帮找找。
前几天放风时还遇到邹彬几次,但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今天是星期天,狱警少,机会应该有。但寻遍整个放风场,就是没有邹彬的身影。
“今天没见到他,躲到哪里去了?”肖凯问。
“也许到小食堂帮忙去了。”罗彪只是猜测,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
肖凯想,这也属正常,更无可厚非。因为邹彬是这里的上等犯人。
警哨响起,放风结束时间又到。各个监室在押人员如同往常一样,从四面八方集中到一起,按定位依次排队,报数点名,然后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各自监室。
现在直管六监室的干部,已改由邓天所长和一位新来不久的年轻协警负责。
新来协警叫陈小剑,个头不高,一米六六左右,留个小平头,身材匀称健美,国字脸,说一口地道的本地方言,应该是本地人。
自从来到看守所,他就一直注视肖凯的行动。肖凯也早有觉察,但并不放在心上。认为这是身为警察特有的一种反应,很正常。
今天肖凯又发现这位年轻的协警,似乎又特意在注意着自己。难道他是邓天的同伙。肖凯是这么想。
待六监室人员全部进监,陈协警叫住肖凯,闪动着他那双神秘的眼神。“邓所长叫你到他办公室谈话。”他说罢,看了四周一眼,又快速补充一句:“注意观察!”
肖凯应了一声“是”,然后一个人直朝所长办公室方向走去。他想:邓天又要耍什么花样?刚才这位年轻协警话中好像有话。
到了邓天办公室,肖凯照旧坐在上次那张塑料板凳上。
邓天把架在脸上的眼镜摘下,搁在面前一本法律书上,抬起有些浮肿的眼睛看了肖凯一眼。
面前的王亮可能有些模糊,他又把眼镜重新架上去,再定神看了一下。也许确定是他要找的人后,才慢慢开口道:“我们先聊两句。聊完了,一起到食堂吃饭。”
一起吃饭?没听错吧?他这话把肖凯弄得有些糊涂了。他又想聊什么呢?难道他已经发现自己是干什么?肖凯在心里不敢肯定。
“你在外面搞货有多久了?”
肖凯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感觉他这话不是在审问,或者说是在讯问,更不是在谈心,而是在试探底细。
“所长您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耶!”肖凯故意这样回答他,并直盯着他的眼睛。
也许肖凯的眼神是一把利剑。他连忙避开锋芒,很老诚地说:“我问什么,你心里清楚,要不然怎么被囚在这里呢?放心,我不是这个案件的侦查员,也不是要审讯你,而是随便聊聊。在这里,主要是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要老是想得那么多。何况你的案又不重,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就可以从头再来。这山后面的风景不一定比前面的好。我说得对吧?”
肖凯赶快改口。“对!对!还是所长有见识。谢谢所长的关心!就像上次我说的一样,我这次损失太惨了。进来后,那条线就断了。”肖凯后面的这句是接上次谈话时故意留下的悬线。
邓天好像也听出了肖凯的话,十分诚恳地问:“原来你跑的是哪条线呢?”
听了他这么一说,肖凯又想到张明祥说的那句话“亮哥,你是外地人,凡事需小心。邓天那人鬼得很,阳奉阴违。弄不好,什么时候被他整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肖凯故作深思了一下,顺着话题回道:“能认识所长这样的知心人,是我王某的福气。既然邓所长这么关心和信任我,那就不瞒哥你了。”肖凯转头瞅了门外一眼。没人。便低声说:“木棉。”
邓天的脸上略表示出一丝兴奋,却很快又沉着下来,明知故问道:“是西南的木棉市 吗?”
“对,就是西南的木棉市。”肖凯肯定他的猜测。
为什么要说是木棉市?就在那次“利剑行动”中,木棉市到三水市就是其中的一条线。就是这条线,留给肖凯的感觉是没有被彻底清除掉,好像还有一股势力在幕后操控,仍在玩起暗渡陈仓的把戏。只是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而已。
从邓天的脸色上看,肖凯的回答已经让他有所满意。
他装着君子说道:“第一条不通,可以再找第二条。不是有一名叫做‘路是靠人走出来的’吗?人生在世就得有几副牌要玩,就看你想玩哪一副。有风险,有安全。安全的,不可能个个都有‘稳坐钓鱼台’的本事。但风险的,刺激,来得快,只是你敢不敢冒这个险而已。但玩你们这种牌,一定要懂得自爱,不能像那个周美一样,既卖又吸,这样人生就完蛋了。能够像一些人那样,只卖不沾,有货不见货,有卖不见卖,无钱但有钱,这才是高手。”
他的话诚诚恳恳,推心置腹,意味深远。
又说:“我看你身体健壮,不像周美那样既卖又吸的那种,只是入道不深,经验不足而已。但能够独自辟开一条线,说明是有想法的,我就欣赏你这种人。今天在这里,我们就交个朋友,将来出去了,我们仍然是朋友。”
“对,对!所长的话,全都说到我心坎上了。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肖凯客客气气地回他的话。
“啊!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做邹彬的人吧?”他突然又抬起那张有些皱褶的脸望着肖凯。
肖凯心中一怔。怎么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样问?目的何在?肖凯在脑海里打了若干个问号。但还是果断地说:“不认识。”
邓天顿时露出不解的神色。“你不认识邹彬,那也应该认识他的老板水忠天吧?他可是三水市远近有名的首富啊!”
肖凯做出为难的样子。“我们乡下人,哪敢去认识城里的大人物啊。”
邓天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肖凯,就像数落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你啊!这么大的人物都不想办法去接触,难怪出了事,没有人保啊!上次我说过‘这个年代,干什么都要有关系,没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那是寸步难行’。记住了。兄弟!”
肖凯连忙谦逊地应道:“是,所长说得很对。”
邓天接着说:“水忠天是个名人,更是个能人啊!”他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不跟他要货呢?”
肖凯心中吃了一惊。水忠天是有贩卖毒品的嫌疑,可愁三年前没什么证据。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一年多来,让杨启明安插内线,到现在都没有结果。邓天这一问,更加证实当初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肖凯的这一心情没有表露在脸上,而是十分镇静地顺着邓天的话说:“他是大老板。他的货我哪敢指望啊!我们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人才。”
“前三年,他的财路被三水市公安局给切断了。可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的货更加纯正更加充足。但在三水市是很难买到。这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当然,你要不了他的货,也属正常,但这个人你是可以有办法结交的嘛!”
邓天依然像对自己的兄弟一样指点江山。
他把水忠天说出来,是靶是箭?是矛是盾?一时还不能让人明白。所以在回话时,肖凯特别小心,得先在心中权衡利弊。
“难怪啊!我们三水市连续两年被评为省级‘无毒县(市)’称号,原来他不在三水市干了。”
肖凯故意把话说得有些矛盾,这矛盾主要是还在做“贩卖毒品”生意。
邓天好像对肖凯话里的矛盾,故意充耳不闻。又说:“不在三水市干,不等于他不再干,而是越干越大,越干越有办法。邹彬就是他的得力助手。今后多向人家学习。”
肖凯更加谦虚地说:“出去后一定想办法拜访结交这样的朋友。”
邓天有些自豪地说:“水忠天是老朋友啦,出去以后需要帮忙,到时只管说。”
肖凯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范家轩局长给自己所做的个人档案绝对是天衣无缝。目前还看不出,他对肖凯已经产生任何怀疑的迹象。在肖凯被秘密送达这里的时候,作为所长,他对王亮这名犯罪嫌疑人的材料,不仅是认真的看过,而且还认真的研究过。不仅针对王亮一个人,对其他任何一名犯罪嫌疑人,他都必须这么做,必须了然于心。
说了最后这一句,不等肖凯回话,邓天就抬手看时间。“走,我们到食堂去。”
两人就要动身离开办公室时,邓天又转身对肖凯说:“噢!对了,你把囚衣脱放在这里,等一下叫人给你送到监室。跟在我的后面,注意过道上的监控器。”
他还扬一下头,示意肖凯注意门外一角的摄像头。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食堂,只因它是看守所里的食堂而已。中间一张圆桌,四周依次摆放八张靠椅,墙边逐一立放着保鲜柜、消毒柜等。灶台上是一口大蒸锅和一口稍小的菜锅。菜锅四周正在冒出白色的雾气,雾气里夹杂着一股诱人的鸡肉香味。
就像罗彪猜测的一样,九监室的那个高个子邹彬就在食堂里。见邓天进来,邹彬从那菜锅里端出一钵完整的清蒸鸡放在桌子中间。
肖凯注意到,在食堂掌厨的邹彬,身上已经没有了囚衣,而是换上一套得体的蓝色运动服,显得十分精神,一点没有一个囚犯的余味。身处这样的环境 ,也不像是一名被关押的犯罪嫌疑人,倒像是一位开心的厨师。这邹彬与在三水市人民医院看到的邹林只是稍微矮一些胖一些,但身材与邹林基本一样。肤色黝黑,四肢发达,双目明亮,脸色平静,言语不多,更像是一位**湖。
待他把围裙解下,很熟练地挂在墙上,然后转身在邓天所长旁边的位子上座。从这一动作可以看出,他与所长的关系就不是一般。
但见他屁股未着凳,当眼神与肖凯双目相对撞的那一瞬间,愣是呆了两秒钟,然后才慢慢地坐定。邓天也注意到了他这一小小的尴尬动作,同时也呆愣地看了肖凯一眼,随即开口问道:“原来你们认识?”
邹彬反应也快,答道:“啊!是前些天才认识。当时我到六监室带周美去看病的时候认识的。”
嘴里虽这么说,但他总感觉面前这位名叫王亮的人,是在哪里见过,很面熟。可能那天他穿的是囚服,不留心,自己看走了眼?邹彬在心里不断地翻找大脑里似乎曾有过的记忆。突然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心问:难道他是那个人吗?
肖凯把他的这一不正常的眼神和表露在脸色上的异样心情,看得十分的明了。心想:遭了。是不是被他看出来了。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说:“是啊!我也是来到这里才认识这位兄弟,尊姓大名,我都还不知道。失礼了。”
“他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邹彬啊!”邓天马上介绍说。
肖凯立即起身,特意点头哈腰的对邹彬说:“原来是水老板的人。久仰!水老板的名声在三水可谓是如雷贯耳,想必在他身旁干事的人也是非常了得。今天正式认识邹兄。是我王某的福分,有朝一日出去,希望给兄弟赏口饭吃。拜托了!”
肖凯像江湖人一样抱拳连连致意。
“他叫王亮。三横一竖王,光亮的亮。名字很好记。王亮原是三水市平定乡的一名干部。明起是为国家工作,但暗地里你们可算是同行。”
坐在一旁的陈协警应时插话。
“怪不得,听口音是三水人。看相貌是熟非熟。经陈干警这一介绍,邹某才敢确定,原来我们是老乡啊。幸会!幸会!”
这时的邹彬,像是已经从他脑海里曾有过的记忆中走了出来,放松了原本具有的警觉性,说话也友好了许多。
席间,四个人只是相互说了一些客气话,也没有聊多少。本来想向邹彬了解那场车祸的事,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感觉这餐饭是个局,是邓天做的局,所以他干脆不去打听,免得不小心走漏了嘴气。
邓天叫邹彬把吃剩下的菜打个包,让肖凯带回监室。
肖凯把带来的好菜让大家一起分享,罗彪高兴得眉飞色舞,连连佩服道:“有了亮哥,我们的生活餐餐充满美味佳肴。”
午休时间,肖凯在通风堂洗一把脸,当他随手把一张纸丢进洗漱台下的垃圾桶时,垃圾桶里有一件特别的垃圾映入他的眼帘。
他顺手捡出来一看,可以确定,这东西正与那天周美大意丢下的情侣饰品一模一样。只是这饰品已经不是原来那样完整,而是把一对情人拆开成了两半,中间还有一个空心。这空心中原来应有什么实物,但已经被取走。肖凯重又把它们合上,在手上拈了一下,感觉重量与原来的完全不是一样了,难道这里面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肖凯这么想,又把它放回原处。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墙上的石英钟依旧在毫不客气地一步一步迈着它坚定的步伐,凄凉的月光越过高墙上的铁丝网,硬是从那小窗口挤进这个窄小而阴森森的监室里。
肖凯又在脑海里整理几天下来的所有事件:假惺惺的邓天、忠厚老实的邹彬、神秘的陈协警、野猴子周美,还有被拆散的那对情侣饰品,甚至厨房里的消毒柜......。更重要的是,邓天虽然时不时提到水忠天,提到建立庞大的关系网,提到周美,提到将来出去后可以找他帮忙等等,但从来不说自己参与贩卖毒品,很多话像是随便说说而已,可话中又是留有什么话。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还真叫人一时难以吃透他的用意。可他有一句颇带有哲理性话,不得让肖凯清醒,那就是“能够像一些人那样,只卖不沾,有货不见货,有卖不见卖,无钱但有钱,这才是高手。”这句话的“一些人”指的谁?是水忠天?还是专用来指邓天所长他自己?
此时,是半夜一点钟,也就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肖凯感觉床板底下更深的地方,似乎有窸窸索索的声响,他悄悄地坐在床上,侧耳细听。
“是老鼠。这里的老鼠大得很。半夜出来活动,就像贼人在走路一样,轻手轻脚的。”睡在一旁的罗彪轻声说道。
肖凯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躺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