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桌,一壶酒,一只碗,三个精致小菜。
这是一间普通的食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老者独自坐在桌前,惬意地喝着酒,吃着菜。
一个大斗笠,被放在旁边凳子上。一个鼓鼓的大布袋放在了脚边。
布袋不时动一下,噬日吼从布袋里探出个脑袋张望一下外面。
老者伸手拿些桌上的肉喂给它,它吃完又钻回布袋。
突然,噬日吼躁动起来。
这时,门外进来一中年男子,山羊胡子,腰间挂一葫芦。
中年人轻身往老者这边走来。
噬日吼感觉到了,瞬时变得安静,不再乱动。
“师父。”中年人来到老者身旁,拱起手,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向老者鞠了一个躬。鞠完他也不起身,继续保持弯腰姿势等候他师父的指示。
“坐吧。”对于中年人的突然到来,老者没有很意外。他指着一旁的凳子,让中年人坐下。
中年人顺从地坐下。
整间食肆客人不多。除了这个老者,也就两个客人,一人占张桌子,各自安静地吃着。没人在意这边师徒二人的谈话。
“流儿,你吃过没有?”
“吃过了……嗯……师父,很久以前我就改名了,现在我叫陆千留。”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千留……千留……哦!偶晓得了。是因为你大师兄的女儿?叫……叫梦倩是吧?”
“……是的,师父。”陆千留轻叹一口气。
老者又沉默了一会儿,“偶还是叫你陆流吧。偶已经叫惯了,一时改弗过来。”
“……好吧。” 师父不愿改口,陆千留也无法。
“……师父,您老怎么下山来了?”短暂沉默后,陆千留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者拿起碗呷了一口酒:“天书有了启示,有个魂灵将要重现世间,到时难免又是无边祸难。”
“释放个魂灵还能让师父大费周章地亲自下山?”陆千留心里一紧,想到那五行符阵,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我,换了其他人,难保能闯过那阵!”
陆千留越发疑惑,刚想问。
老者又呷了一口酒,已开口:“你去过焚灵谷了吧。”
“是的,师父。我正是看到您老人家给我留的字条。知道您老下山了。所以过来找您了。您说的魂灵就是那土慈王的魂灵?”
老者没有正面回答:“偶设五行符阵阻挡你,让你弗要亲手释放土慈王魂灵。你能明白偶的用意吗?”
“您是怕我受人世烦恼所累,承受这世间执念之苦。弟子已遵从了您的吩咐,没有释放那土慈王的魂灵。”
“唉,天道弗可逆!”老者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们几个师兄弟中,灵力数你最强。但对于悟道,你还有所欠缺。早年让你下山做指路人,就是让你去体会人世苦难,修炼悟道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好像还是执迷弗能悟。”
“……”陆千留隐约觉得师父已经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了。
老者盯着陆千留,拉长语气,试探性地问到:“朱雀也是你伤的吧?”
“……师父,您是怎么知道的?五师弟算出来的?还是天书启示的?”果不其然。陆千留不敢隐瞒,却纳闷,自己行事缜密,没想到师父还是把事情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朱雀弗受伤,火烈王能奈它何?世上又有几人能伤得到朱雀?”老者端起碗把剩余的酒一口喝完,说道:“从你踏入焚灵谷,偶就都料到了。”
老者放下碗,“天行恒法,地载万物。人内敛于天地间,却能引天法设地物,从而影响这世界的自然生机。人能力弱那么影响自然就微弱,人能力强那么影响自然也就剧烈。如有超越天地之大能者搅动这世事,必将造成天地混沌,世事混乱。你伤了朱雀,看引发了多大的灾乱。”他慢慢说到。
被老者一训,陆千留有些动容。“师父,弟子愚钝,理解不了天地运行之道。我只知道从我出生起,就引得周遭的人困苦不堪。那时,我无法控制灾事的发生,唯有祈求上天的帮助,而上天却从没有任何的启示与帮助。为此,我受尽他人嫌弃,也有好心人为我作出牺牲。‘不惟天道,仅奉我心。’这个做人原则,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树立。我相信将来行事,我也不会管那天地运行之道与他人的想法,只会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噬日吼从袋子里探出个脑袋,小心地看着陆千留。
陆千留见噬日吼可爱,作势打个响指,手指间燃出一撮火苗,弯腰递到它嘴边。
“上天?”老者看着他俩,心想:“世人尊崇神仙,可曾想,神仙就一定弗是人?能洞察世事,预知未来的是神。能跳出俗世,弗为世俗所累的也就是仙了……上天存不存在偶弗晓得,偶活这么久也没见过。偶只看到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他觉得陆千留的想法虽然激进,却也没什么大的瑕疵。
噬日吼张嘴一吸,火苗持续不断地吸入肚里。它满意地摇摇身子,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陆千留收起火苗,继续说到:“为了弥补我所引发的灾苦,从小我就立志,要尽我所能,让周围的人脱离苦难。随着能力增强,这种意愿也在增强。师父,请您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天下之人。”
老者认真地听着,提起酒壶,把碗斟满。摇了摇头,慢慢地喝起来。
陆千留见老者无反应,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您让我不要插手天下事,也一直说自己是个旁观者。可您现在为什么也管起这世间的俗事来了?”
老者缓缓放下碗,抬头看向远处,慢慢说道:“你二师兄虽然没什么灵力,但用半生参悟《易经》,终得‘仁义’二字。现在偶也明白了。天道无情,它对待万物如刍狗一样,任其自生自灭。但偶生而为人,却弗能弗讲‘仁’,明知世人将遭受巨大苦难,却放任弗管。”
“倒是你——”老者转身盯着陆千留,说道:“以前你一直信奉你二师兄的话,相信武力只会给世界带来纷争衰弱,只有文德教化于世人才能使天下繁荣太平。为此,你处处抵抗你大师兄,还使得你三师兄命损于那承天城的天罚崖。这些你都弗记得了吗?现在你反而在背后弗停挑起世间的武力纷争,唯恐天下弗乱,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者不禁唏嘘。
“没错,为了使天下太平,我认为依二师兄的想法是没错的。但我经历过一件事后发现,天下太平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唯有平衡才是这个世界应该坚持的。”
“哪么说?”老者疑惑了。
陆千留缓缓道来:“梦倩曾经留下几只银鼠,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看到它们,我就会想到她。于是,我自私地想多看到它们。因为这种银鼠野外比较稀少,我就想让它们多繁衍些。我让人专门找了个它们喜欢的地方,精心呵护,把它们的天敌都赶走,给它们准备充足的食物,就希望它们能在那个地方繁衍得遍地都是。但是,结果谁也料想不到……”
陆千留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脸上也挂满不可思议。
“一开始,银鼠们繁殖很快,一两个月数量就要翻一番。过了两年,繁殖速度却明显放慢了下来,需要半年多才能翻一番。我曾以为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花了大力气去找原因,都没有结果。”
“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此后没过多久,银鼠们就不再生产了。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不行。我记得,还没有到三年的时间,那最后诞生的一只小银鼠就出现了。从那以后,直到最后它们全部灭绝,那里再也没有新的银鼠出生……”
陆千留不动声色地讲着,老者却听得惊心动魄,半响才说出一句话,“这哪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查找过了,负责看护它们的人没问题,环境、食物没问题,有生病的也及时给它们治疗,也没有瘟疫什么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最后只能承认,所有发生的那一切都是银鼠它们自身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是想不明白。”
陆千留停顿了一下,见师父没有发问,继续到,“后来我想,既然银鼠无忧无虑地生活会导致它们灭绝,那人类应该也一样。您看,现在会灵力的人越来越多,灵力也越来越强,木族轻易就能生产出粮食,水族医疗能力卓越,天火、水灾、地震等天灾在现代人面前,也已不足为惧了。这世上已没有什么能摧毁人类了。但您发现没有,富裕的、多寿的地方出生的孩子反而比较少。像木族、水族因为灵力特性,人寿命长,小孩出生率就比其它族的要低。特别是水族,只要灵力够强,生命可以很长,而他们的人口明显是五族里面最少的。再跟以前比,现在的人生育的下一代也少了很多。您看以前虽然兵荒马乱的,反而生养的要比现在多得多。这不是跟银鼠身上发生的现象很像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我也无力改变这种状况。但我知道,野外的银鼠虽然生活艰辛,但它们没有灭绝。是因为那里存在着它们的天敌。所以我想,人类要想不灭亡也不能太平,需要有些混乱,从而达到某种平衡才行。”
老者一手端着碗,听陆千留讲着,却忘了喝。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放下碗,说道:“偶弗晓得你说的银鼠什么的是弗是真的。但天之道,齐万物;地之道,齐是非;人之道,齐生死。众生平等,万物平和,人的出现,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限生机,也给这世界带来无边灾苦。无死何来生,无生何来死?人类的生死又何尝弗是自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人类灭亡了,也会有新的物种的来代替它,如灵兽什么的。这也是道。你又何必苦苦追求人类的永生呢?而且还要以苦难的形式硬加于人。”
“……”
老者想了想,觉得刚才讲得有点过了,于是又说道:“反者道之动。月朔之时即是月盈之初,月望之时即是月缺之始。追求平衡那么当然是弗错的。不过天地是弗是要亡你人类,什么时候亡你,那都是定数。天道弗可逆,那又弗是你偶所能改变的。
“我终究是放不下。”陆千留颔首低语。
“你就是太过执着。”老者摇头说到。他觉得自己刚才所说的,陆千留未必能听得进去。
忽然心里一颤,他想到了一件事,“那魂灵莫非是因他而被释放的?”
“唉!”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不可避免。那魂灵如果真的是因为陆千留而被释放,那也是阻止不了的。老者叹了口气。
他打量了一下陆千留,说道:“你说要守护这世界平衡,那你为什么弗学你大师兄,亲自征伐四方。待到一统天下,广纳贤能之人,何尝守护弗落这世界的平衡。”
“天下一统,当然容易实现我的理想。但我有自知之明。论单打独斗,我自信遇不到敌手,现世的绝顶高手,我也能以一敌十。但面对成百上千的高手,乃至芸芸众生,我就如一只蝼蚁。我没有大师兄的统帅才能,大师兄尚且不能成事,我更加不可能。”
“那你就想借火烈王与土慈王之手,让他们实现你的理想?火烈王失败了释放土慈王魂灵,土慈王失败了呢?再找其他人?”
“师父,我只是努力守护这世界的平衡。不管以后结果怎样,我都会一直继续下去。”陆千留没有否认老者的假设。
“偶愿意相信你做的事情是为了世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控制得了你想要的平衡吗?如果你挑起的灾乱如野火一般,变得一发而弗可收拾呢?”
陆千留想了想,说道:“那我会亲自出手,终结那祸首。”
“你想终结就一定能终结得了吗?”
“您是说那祸首会有手下?” 陆千留一怔,随即说道:“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那你以为单打独斗也一定稳操胜券?”
“啊?这世上还有我对付不了的人?”陆千留疑惑地看着老者。
“你也有一百八十来岁了吧。”老者慢慢说道:“活了这么久,你应该晓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你五师弟够聪明了吧,奇技淫巧,样样精通。但自古聪明之人大有人在,现在还有很多失传的精妙技艺在那定机山里藏着呢。”
陆千留认真地听着。
老者继续说道:“打小,你体内就蕴藏着常人所不能比拟的水灵力,这么多年你也一直专修一门水灵术。你水灵术是登峰造极了,弗过,这也造成你过度自信,低估了其它灵术的威力。”
陆千留更加疑惑了,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着老者,说道:“师父,我修炼灵力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五行相克。土克水,木对水也有优势,但在绝对力量面前,这都不是事……”
“哦!您老说的是五灵之祖——风灵术?就我所知,风灵术难修,这世上也没多少人会。高阶风灵术我是没见过,但风灵术我使过,那威力相较于五灵术——实在有些低。”
“你晓得太一吗?”老者等陆千留说完,不紧不慢地问到。
陆千留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