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地,给整个凝露洲披上一层薄纱,偶尔掠过几只鸟儿,影影绰绰。
当真是月朦胧,鸟朦胧。
凝露洲的夜,寂静如冬,偶有的蛙鸣似乎在提醒着此时的季节。
暑气在夜风中消散了些许,晚风拂着水面而来,她心情不那么糟糕了。既是寻不到叶承韬其人,干脆在偌大的别院饮酒作乐好了!
于是,一炷香后,空空如也的凝露洲多了一个酒鬼。酒鬼劲装着身,发髻高挽,腰间一把剑柄不离身。
凝露洲分前院、中庭、后堂,前院建了一座凝春楼,用以会客。
中庭名唤露落园,有两处居所——露园、落园,是凉王与世子的住处。后堂叫白苹洲,叶承韬始终住在白苹洲的堂屋,比邻后门便于出行,可常去明宫。
白苹洲,顾名思义,有一处巨大的池塘,中有莲花无数。巨池名为芙蓉塘,芙蓉塘边是一座水榭,唤作风雨榭。
第五蓦躺在风雨榭的乌檀木桌上,身侧摆放了不下十坛酒,地上更是数不胜数。
月光照不到水榭,第五蓦便揽着几坛子酒掠上风雨榭,坐在飞檐上,仰首一坛接一坛。
说不担心是假的,无论如何,他待她是真心的。是真心,都疼真心。
尽管自己并不深爱多少,仍会挂念。
想到此处,她笑了:“彩衣,知我莫若君啊!”
是,她心里到底是有他的,就算只有几分,亦不得不承认。
她摇摇头,提着的酒坛靠在鬓边,微阖双眼道:“叶承韬,你好,真好!真是,败给你了!死叶子,你若敢负我,非扒了你的皮!”
突然想起来那日,黄昏醉马,孤旅日暮。
自己醉倒在马背上,被他掳去怀里搂着,引得路人侧目,好丢人!
她不由大笑一声:“承韬!奶奶的,爷我就躲不过这两个字了!”
正自我嘲讽着,却见一道黑影闪入白苹洲,身手敏捷,小心警惕。
黑影四周环顾后,径直奔向正房。
第五蓦飞去一个酒坛,黑衣人旋身避开的瞬间,她已杀到那人身侧。双方开始对打,第五蓦一边打,一边将黑衣人往风雨榭引去。
当二人完全被水榭的阴影笼罩,承影剑一出,黑衣人来不及回挡,脖颈已经冰凉如水。
那人一惊,欲咬牙自尽。
第五蓦一把掐住咬肌,笑道:“别介,上天有好生之德嘛!”
她抠出那人齿后的毒药,嗅了嗅,不停咋舌:“这是砒霜耶,你的主子还真是狠心呐!”
黑衣人很硬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五蓦剑花落下,将男子的衣服削成一条长长的布带。定了男子的穴道,不理会那人的咒骂,将布带分成数股,又揉搓成麻绳的样子,给黑衣人缠了个结实。她这算是两手准备,可不允许一个不注意,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你有三次机会。第一个问题,从何而来?第二个问题,欲行何事?第三个问题,说道说道庆阳王府跟凉王府的事吧!”第五蓦倚着柱子,眼底寒光四射,闲散地环抱双臂,笑得很恬淡,“记住,不要求死,否则啊,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看着眼前一脸无害的表情,却感受到对方盛气凌人的杀意,深知他并非玩笑,迟疑片刻回道:“小人是庆阳王的随从,王爷命小人毒杀凉王世子,就说是饮鸩自尽。”
第五蓦有些糊涂,唯一知道的就是叶承韬有危险。她问道:“叶承韬身侧不是有四名贴身侍卫么?凭你的武功,如何得手?”
黑衣人讪讪道:“目前只有三个,御史大夫请世子做客,请侍卫们一同喝了茶……”
第五蓦很佩服,沈伏果然手段厉害,青龙外出许久,叶子分明只告诉过自己,不想人家沈伏什么都知道!
她嗤笑:“好一个笑面虎嘛!那茶水里,是毒药吧?发作得早了,御史府跟凉王府就有意思了,好个一箭双雕!叶承韬久伤不愈,身子虚弱,不宜用茶,才派你来谋杀咯?”
黑衣人不回话,以示默认。
第五蓦猛地凑到黑衣人耳侧轻嗅,又退回来:“难怪你一心求死,原是早先便服了 慢 性 毒 药,想必被毒药折磨久了,连心都死了。”
那人脖上坠着个木雕,是只小木鸢,小孩子的玩物。
她不禁动容:“你既为人父,便应珍惜自己的性命,何故要为虎作伥呢?”
黑衣人眸中泪光点点,倔强地扭过头:“我何尝愿意,可是孤儿寡母皆在沈伏手里,我又能如何!”
第五蓦叹息道:“不,他们已经死了……据我所知,沈伏最擅长过河拆桥。若我猜的不错,当你服下毒药那日,他们就已经失去了要挟你的资本,被当做废物一般丢弃了。”
这是黑煞曾经与秦枫的对话,无用的棋子,从来都会变成弃子,那是沈伏一贯的作风。
多年前,黑煞每次来找秦枫都是怒气冲冲,秦枫开解下来,全因为庆阳王。
那时她只知道,沈伏是魔鬼般的存在,并不知他早就开始对付御史台和凉王府。
黑衣人心口一抽,疼痛难忍,黑血顺着唇角滑落。他的毒药发作了,看来,是情绪波动过大的缘故。若不是这毒药,他亦不会轻易败下阵来。
第五蓦取出怀中的药瓶,就着酒水灌:“此乃万灵丹,虽非解药,却可减轻痛苦。至于解药……你定然无法获取,我可以寻人帮你炼制,你放心。”
她将药瓶放在男子手中:“我的身子已见好,不必用这大补之品,你拿去吧。”
黑衣人木然相视:“公子,呃不,姑娘,这不大好吧?”
第五蓦笑谑:“你若觉着面子上不好过,便同我做场交易。”
黑衣人正欲跪身叩谢:“请姑娘吩咐,我淳于彦愿赴汤蹈火!”
第五蓦拦住他:“站着!且不论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说,你不怕角落里藏着你的同党?到时非但回不去,还会无处可逃!”
她瞥一眼淳于彦,笑嘻嘻地:“淳于彦,你且安心待着,叶承韬自有安排,我对他有信心!我不指望你能帮叶承韬,但多少避免害了他。”
淳于彦很聪明:“姑娘安心,小人会努力寻找庆阳王府的罪证,助世子一臂之力。敢问姑娘芳名?”
问罢,忽然觉得不妥,又改口道:“不,在下话太多,请见谅!”
第五蓦挑眉:“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先回去吧。至于我是谁,日后你会知晓。解药,两个月后,八月初八,我会在这里给你。”
淳于彦走后,第五蓦仔细地将整个凝露洲搜索一遍,果然藏匿不少杀手,杀完人,全部堆在荒地里焚毁。
呵,毁尸灭迹,不止是沈伏能做到的。
她觉得身上血腥味太浓郁,回了城北客栈换上自己至爱的一袭碧衣,烧毁了那身劲装,连灰烬都处理干净了,才再次去了凝露洲。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三十多坛的好酒,还没喝完呢!她带着一些吃食,坐在风雨榭的青瓦上,一面饮酒一面吃美食。
一个时辰后,吃食全部一干二净,只能没趣地喝酒了。她有了朦胧的醉意,只觉得还不过瘾,不管不顾地继续喝着。
直至又过了多半个时辰,她终于躺倒在瓦片上,手中的空酒坛咕噜噜滚落水中。
她似乎觉着身体有些发热,扯了扯右衽,翻个身。
好像忘了是在房顶,抑或不太清醒,身体跟酒坛一样滚下去。
“奇怪,怎么在坠崖呢?”她嘟哝着,“白苹洲何时来的悬崖啊?”
一道身影快如风,接下从天而降的身体,坐回四轮车上,玄武推着四轮车回屋,将门又阖住。
一切,快到了极致,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身蓝裳的男子将怀中人紧紧搂着,声音有些微愠怒:“你不会水,还敢坐那么高喝酒呢?”
怀里的人儿双颊通红,蹭了蹭他的胸口,嗫嚅:“叶子,我就知道你会来~嘻嘻……”
叶承韬抚摸着她的脸,轻轻一吻,继而深深覆上她的薄唇。直至自己似乎有了反应,他很尴尬地抬起头,这,自己这是玩火 自 焚 么?
他摇摇头,柔声道:“阿蓦,你是专程来看我么?”
第五蓦仰起脸,醉眼迷离,伸手点着那张白皙的脸庞,指腹自他的眉梢,游走至耳根,再有气无力地落在前襟,食指挂在交领上,指尖似有若无地戳着叶承韬的胸口,惹得叶承韬心 火 难 下。
她的笑容可爱而妩媚:“是啊,我在采薇客栈,听到江湖上的人说凉王府出了事,连夜赶了过来,今日巳时到的青都,不曾停歇。”
叶承韬心中温暖不已,又心疼的不得了。低眉瞅见可人儿已经松散了不少的衣襟,隐约可以看到最里面的心衣,绣着鸢尾花。
她扭了一下身子,寻找着舒服的姿势,不经意间露出心衣正上方的小片肌肤,胸口正中间有一枚小痣。
他心里一阵发痒,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扭动,引得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中的 欲 火。
他听着怀中人的回答,一时有些出神,竟没由来地忆起,第一次见她喝醉的那夜,无尽地回忆席卷而来。
末了,他笑道:“阿蓦,瞧你,醉得不省人事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现下这般醉酒的模样。初次见你醉酒,我能做的只有心疼;吴县你醉酒的时候,干脆睡得昏过去了。现下却为何……呵呵,分明同样是醉了,我却觉着,胜过前两次,倒是更娇俏可爱了。”
她笑得很傻也很开心,眼底全是快乐:“因为以前,我念着旁的人——在藕榭念着那负心汉,在吴县时念着师父。”
她笑着笑着,伸出双臂,挂在叶承韬的脖子上:“现在,念着你呢!你自然觉着,今日的我可爱了。”
叶承韬清俊的眉眼全是笑意:“阿蓦,你究竟是醒着,还是醉了?”
第五蓦歪着脑袋,可爱得紧,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猜?”看他一脸疑惑,她贴近他的耳朵:“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叶承韬莫名地低下头:“你说吧。”
第五蓦狠狠地在他脸上打个啵,欢喜得很,笑声恍若银铃。三个侍卫看见世子一脸惊愕,不由低头忍住偷笑,几乎憋出内伤。
她回头瞅着三个人,一手揽着叶承韬的脖颈,一手指向侍卫,口齿不清:“白虎、玄武、朱雀,你们……你们在笑我么?”
叶承韬抬眉扫了一眼,眸中有一丝探究。
三个人立刻跪下:“公主,属下不敢。”
第五蓦毫不在意地笑着:“起来起来,干嘛没事就下跪呢!我才不在乎,笑便笑吧!反正我是醉了……唔……是醉了……醉了……”
她说话的功夫,又往叶承韬怀里钻了钻,脑袋与双手并用地蹭着叶承韬结实的胸膛,竟稀里糊涂地扯开了那人的衣衫。
第五蓦醉得满脸绯红,傻笑不止,忽然开口:“叶子,我,我给你唱支歌,跳首舞吧。好,不好?”
不等叶承韬开口,她跐溜一下跳到地上。
叶承韬忍住扶额的冲动,收了收自己的衣襟,好脾气地回应她:“唱什么?跳什么?”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的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碧衣轻扬,脚步蹒跚,醉眼朦胧。她自得其乐,叶承韬已命人去煮醒酒汤。
然后,她醉倒在他怀里,抱着他左摇右晃: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一曲罢,她终于沉眠如许,叶承韬无语地抱起她,放在榻上才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