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慧如他,她话中隐喻的意思如何能不明白?
渊离轻抿了抿唇,太息一声说道:“罗衣,我从来不想和任何人站在对立面上。”
“我知道。”罗衣轻笑一声说道:“能在这蘅芜山中待上十数年,必是不缺耐心之人。你从来就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最出挑的不过是那篇《警世言》,成为名噪一时的人物想来也不该是你的初衷。不然,身为霜满天商号的幕后主人,拥有庞大财政支撑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被世人所知?你叫冷不争,不争二字,足以囊括全部。”
罗衣顿了顿,微微低下头慢慢地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处处向着大楚皇族。这个朝政已经腐朽,从内里面就已经开始烂了,聪明如你,不可能看不到里面的蛀虫,整个帝国的心脏都已经黑了,焉能奢求依靠这个心脏跳动而供给血液的四肢百骸健康灵动?《警世言》也好,霜满天也罢,你做出的这些该视为‘出格’的事情,初衷都是在大楚皇族身上。”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到底,是为什么?”
“罗衣……”
“我旁敲侧击你很多次,可是你都不肯说。”
罗衣低叹一声,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然后释然地笑笑,说道:“其实我也明白,谁活在世上没有一点儿秘密,心里总有一个不愿意别人触碰的伤疤。不管是多亲密的人,那都是一块禁地。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也就不会多问,告不告诉我的权力在你,我没有丝毫资格要求你告诉我什么……只是……”
她抿唇笑笑,“只是,我也会迷茫。会退缩……我怕有一天,我必须做出一个抉择,那时候我要怎么办……”
渊离死死咬了咬唇,半晌才说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可是渊离,你也知道,躲避不是办法。”
罗衣轻轻摸了摸胸口,被她系着套在脖子上悬于胸前的还魂石有些发烫。她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响应什么,莫名其妙得到孟氏一族族宝。她已经有些懵了。如今更多复杂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更加让她云里雾里。
而摆在面前最急迫的,便是和渊离确定感情以来闭口不谈的那个问题。
家国天下,如何抉择……
渊离默默地圈住她的肩,低叹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地说道:“有时候你很糊涂。避重就轻,而有时候你又很精明,一击即中。罗衣。你到底是糊涂人还是聪明人?在这世上,能做个简单快乐的人该有多好?”
“我很简单,我的梦想很简单。我没有那么多的要求,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没有人算计没有人利用,有一个良人陪我到老,如此久可以了。可是快乐。从很早以前起就没有了……在经历家毁人亡的变故后,谁还能一成不变地在原地踏步?”
罗衣回应了他的拥抱,头轻轻搁在他肩上,半晌说道:“我并不想说这些,我们的感情建立地薄弱,我们的信任也并不牢固。可是渊离,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像你一样,渀佛背负了多大的包袱,却仍旧可以笑得那么云淡风轻撩人心弦。从我在凌雪峰见到你的那一天起,你的影子就已经刻在我脑海里了,时不时地都会跳出来滋扰我一番。我克制,我告诉自己你是我的朋友,直到……那场地动引发的雪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原来我并不是在唱独角戏,你心里有我,虽然很不真实,可我还是固执地相信。在感情上我从不说谎,我此刻喜欢你,是我最真实的感情。”
“所以……”她抬起头很是郑重地望着他,下了决心说:“所以,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对立,你要为你所忠诚的大楚帝国效命,而我,要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和本心,倾尽全力协助战字营和南方军,我希望……你不要拦住我,不要阻止我去为我泉下的爹娘讨回一个公道。”
他静静地听着,目光由哀伤转为沉痛。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眼前这个女子。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地在原地踏步,往前走是深渊还是云峰,他不知道,可是他恍然间明白,为什么潜叔再三说,他有个大劫,委实难过。
他觉得心口很疼,快乐只维持了那么一两天,他又要缩回到名为沉重的壳子里,躲躲藏藏半辈子,却从来不得安宁。
不是只有他有坚持,她也有,她的坚持,比他更多了一种情绪——仇恨。
她,憎恨葬送了她爹娘性命的刽子手,憎恨夺去她幸福的大楚皇族,所以她绝对不会靠葬送她幸福的仇人来平反她爹的冤屈。
那么,当有一天她知道他的身世,会用怎样的目光看他?当有一天,他们站到了对立的两面,她是否会手持刀枪,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心房?
大劫,大劫,原来真的是大劫。舍不下,逃不掉,躲不过的劫……这是债,是命,是潜叔口中的“孽”……
而他,认了。
即使只有短暂的时光。
“好。”
他低声说:“好。”
罗衣微微仰起头,仍显得有一分稚嫩的脸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微黄的光晕。她动了动嘴,眼睑低垂,轻叹一声说道:“那时候,你也不用手下留情。因为,我也不会。”
胸口顿疼,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浸在冰湖里,抑得他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低声咳了咳,点头,仍旧说道:“好。”
罗衣蓦然笑了,不顾手指上有伤,伸手摸了他的头,像是抚慰小宠物一般,然后又轻轻碰了砰他的鼻子,笑眯眯地说:“好好先生。”
沉重的气氛被她一逗消散了不少,渊离抿了抿唇,虽然面色上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受伤。
他是她的好好先生,他却并不想做他的好好先生。
前路很漫长,背向暗河走了很久,终于算是到了一个小石洞。渊离带着她走进去,罗衣摸了摸洞口处挂着的帘子,撇了撇嘴喟叹道:“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了,怎么不换一换?”
“并不常用,这地方我走后也少有人来。”渊离回头笑道:“真的发霉了?”
“不信你闻闻。”
罗衣让开位置,渊离伸了头去嗅了嗅,摇头说道:“你鼻子可真灵,我倒觉得这还好,左不过是有几年日子没人来了,落了些灰罢了。”
罗衣不服气,悻悻地说道:“当初肯定买的是假冒伪劣商品,买坏了,爱面子又不承认。”
“罗衣,想吃什么?”
不理会她的嘀咕,渊离径自问道,手下还在石洞里一个石柜上翻找。那上面放着一个木头箱子,样式挺古朴的,看上去很大。
罗衣有些讶异,惊呼一声说道:“放那里面都好几年了,你能翻什么东西来吃?”
渊离手上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在找衣裳,又不是在找吃的。”
“那你问我想吃什么……”罗衣白了他一眼,凑上去看。
“装好衣裳才能去找吃的啊,咸柯他们每日都会放新鲜的事物进来以备不时之需。”
“放这儿不吃不也坏了?”罗衣又是一声惊叫。
“不会,坏的就及时清理出去,再不然,丢进暗河里,顺着水流也能冲出去。”
听他这么说,罗衣又对暗河起了兴趣,好奇宝宝一样地问道:“那你们有没有跟着暗河去看看它后来是怎么排出去的?我实在很好奇,要让水进来容易,水往低处流,帝陵在地表下面,流的进来不出奇。可是流进来后的水又要怎么出去?再往下面流?要是这样的话,帝陵早就被淹了……可要往上排水怎么也说不通啊……”
见她一脸懊恼渴求的表情,渊离忍不住笑道:“你怎么那么多疑问?我和咸柯也好奇过,跟着暗河走了好远,想去寻个头,可是发现走到最后回到了原点。所以,这个问题还真的很困扰人。不过久而久之,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不管这暗河是如何流动的,只要不危及帝陵就可以了。”
罗衣撇撇嘴,不高兴地道:“你们就没有渴求解开谜题的好奇心吗?”
渊离一顿,随后轻声说道:“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因为不知道,所以不为知道后而困扰,所以不会不开心。”
罗衣有话想说,半晌还是闭了嘴,喟叹一句道:“好好先生,那我不问了好不好?”
渊离忍俊不禁,笑拍了下她的头,“好。”
罗衣立马怒目而视:“你手上都是灰!这都放几年的衣裳了!”
渊离抖开一件宝蓝色的织锦斗篷,故意使坏在罗衣面前扇风,罗衣手忙脚乱地挡着,嘴里“呸呸”两声,正要骂他作怪,忽然“咦”了一声,停下动作接过斗篷,左看右看,奇道:“怎么没灰啊?”又凑上去闻了闻,更是讶异:“连味道都没有。”
渊离见她又是好奇兴奋的样子,故作得意地不语,抿唇浅笑地望着她,惹得罗衣上前舀手肘又轻打了他一下,哼道:“好好先生……”
/> “你说了不问的。”
“偏要问呢?”
“……问我,我就说,好。谁叫我是好好先生……”
罗衣悻悻地哼,嘴里嘀咕一句:“臭渊离!”(www.11drea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