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云若是很有意思, 不过那件事我还没有忘记:“云若,你老爹找你做啥呢?”
云若慢条斯理地吃下嘴里的蛋糕,才说:“熙国的左路军被鞨岐两国联军困在天前平原附近, 父亲希望我带兵救援。”
之前云若有对我说过, 熙国攻打岐国的大军分了三路:左路军、中路军和右路军。左路也就是靠北的一路, 出于一些考量, 北路军分配的兵力比较少, 不过因为岐国抵御的重点在中、南两路,所以北路军面临的战事也比较轻松。后来鞨国参战了,北路军就转而重点应对鞨国, 不过即使这样,北路军的战况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不妥。
“怎么突然就被围了?”我不解。
云若道:“因为南国国内出了问题, 所以原本和我右路军配合进攻的南国军队大幅削减, 岐国在南面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大概也是鞨国的要求, 上个月,岐国分兵北上, 与鞨国共同对抗我军左路。我军轻敌中计,就陷入困境了。”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战争中果然没有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
我有点小不快:“熙国都没人了?”
云若看看我,解释道:“熙国缺少一个可以救人于水火的全军统帅。”
救人于水火的全军统帅——这不就是给云若量身打造的位置么?!
云若顿了顿,又说:“我父亲希望我帮忙, 除了我再上次岐鞨战争中显露的名声, 还有一个原因是秦离。”
“秦离?”
“是。”云若点头, 想了想, 似乎在组织语言, “秦离和司祺出使南国,顺利完成了陛下交给他们的任务, 这让他们在朝廷中声名鹊起。我父亲恐惧秦离掌权之后会再次打压姬家,所以联合了朝中旧友以‘秦离不是贵族’这个借口排斥秦离。”
这我知道,熙国,或者说壤地四国的政治圈对于平民的欢迎度都不高。一般来说,平民想要建功立业就只能从基层做起,要么先在地方官手下当一个明簿,要么就是参军从小兵做起,再有比较好的就是像云若在岐国时那样,由伯乐介绍后被上位者引为幕僚,这种人运气好的话,就能得到上位者的推荐,进而一步登天。但这种情况是很少的,才华或许你不缺,问题是没有伯乐。
再者,最关键的是就算你爬进去了,人家贵族也看不起你——除非你实在是才华盖世,没你不行。就算如此,很大程度上,平民出身的官员还是容易被人轻视。
云若说到这里抿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在想云若是嘲笑谁的时候,云若继续说着:“其实,严格说起来,父亲这个借口并不成立。秦离是姑姑的儿子,而我父亲那一辈,姑姑才是姬家的嫡系继承人,如此算下来,我这一辈真正的嫡长子应该是秦离。但父亲和小叔一直不愿意承认秦离的嫡长子地位,当初封名时也没有把‘文’字给他。这件事谁也说不清楚其中的是非,现在就看秦离在这次战争中能否再次获得功勋,如果他能成功,那么皇帝就可以借着这次封赏恢复他的贵族身份,而如果秦离失败,那么皇帝就不好提及此事,秦离也就晋升无望。这次被围的刚好是秦离所在的左军,所以我父亲十分在意。”
我听懂了:“所以你爹希望你上战场和秦离争权?”
“是,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秦离战死沙场。”
云若毫不隐瞒姬尚容的意思,而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情绪也显得很平淡,这让我有些好奇:“你想报仇吗?”
云若看一眼,沉默片刻,才抿唇道:“想,当然想,如果有机会,为什么不想?”
看云若神色坚定,我心便凉了一半,他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他若说他不想我倒要惊讶他的心胸未免太宽广了。
我心底凉飕飕的就没能马上接上话,就听云若又说:“但我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报仇。”
我讶然。
云若拨拨我额前的碎发,道:“要在战场上杀死秦离并不难,但要付出的代价却太大:或许是几百个士兵的生命,或许是一场局部战役的失败,更有甚者是整个左路战争的失利。我不想这么做,不想因为个人恩怨影响了大局。若要报仇,我希望是堂堂正正让人心服口服的,而不是这种公报私仇。”
心情的大起大落让我的心脏险些不堪重负,但是云若终归没让我失望。我喜欢公私分明的男人,这种男人的心胸不会狭窄,而心胸狭窄的男人是最没有风度的。只是我的心还是热不起来:“姬家都没人了吗?一定要你去?”
云若摇头:“云昕文不成武不就,云扬倒是文武双全,但他已经在右路军中,根本无法抽身。”
“姬家没有旁系吗?”
“父亲并不希望将权力交到旁系人手中。”
那个男人可真是……还好云若和姬尚容除了容貌没有一点相似。
听到云若这么答,我只有无言,心中郁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的不说话,而他似乎也言尽了,两个人如此沉闷地走过了一段回廊。
长廊依然是永无尽头,只是这种漫长从温馨变为了折磨,蛋糕香甜的气息缠绕在鼻尖,让我觉得有些腻味。
吸吸鼻子,想打破这种烦闷,但连着几次动嘴我都没有说出话。
你让我能说什么呢?
——云若,你不要走,我不希望你走——这样吗?怎么可能。不想给云若任何束缚,不想让云若因为我而放弃他所想要的东西,我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愿望选择生活。云若离开了岐国,离开了八王爷,离开了政治这潭浑水,但是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在他心中能真正放下多少,起码,我相信他的内心对于功成名就的生活肯定是有某种程度的向往——事业,这应该是每个男人本能追求的东西之一。
云若又要离开我了……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战争。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回响在回廊里,一如我的心情。
就在我忍不住想骂人的时候,云若开口:“我以为你会留我。”
我心中苦笑,我当然想留你,可是我留你有用吗?
云若叹了一口气,用极为惋惜的口气说:“我本来并不想去,可是既然你如此期待我走,那我就……”
嗯?嗯嗯?我听到了什么?云若说他不去?
我侧头,就看到云若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可我再看,他又是一脸笑眯眯地看我,那目光用狭促来形容根本不足以描绘出他的险恶!
“云若……”
我此刻只有一句话要说——
“你竟敢耍我——!”
我飞身扑上云若,咬着他的耳朵大叫:“你这个大坏蛋,你就是坏蛋!我要吃掉你!吃掉你!”
云若被我按到墙上胡乱啃噬,他只是笑着任我闹,那温柔的眉目让我心里气得直痒痒却又不舍得往他身上发泄。
压在云若身上,我戳着他的腰埋怨:“云若你越来越坏了!”都是我把你带坏的,“你竟然会欺负我了!”以前都是我欺负你的!
云若居然好不无辜地说:“是你自己误会了啊,我从没说过我要去啊。”
我不服气:“哼,你故意和我说那么多,分明就是引导我往那方面想嘛!”
“我只是和你说说当前的情况啊。”
云若眨眨眼睛,用清亮的眸光将自己伪装成大白兔,可是我知道,他就是一头狡猾的大灰狼!
我翘起嘴表达我的不满。云若笑笑,抱上我的腰身,看着我柔声说:“奈奈,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不想去管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云若说着慢慢贴上了他的唇,花瓣一样柔软的唇在我唇上温柔碾转着,舌尖残留的蛋糕甜蜜远比不上他的甘甜,他的吻技似乎不论怎么“练习”都带着一分生涩,可就是这种生涩令我总是怎么尝都尝不够。
在尽情品味云若唇舌的甜美滋味时,我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云若也会说情话了,而且还说得很好……
正如没什么词汇能形容我听到云若说不去时的喜悦和感动一样,也没什么词汇能形容我再次见到姬尚容时的厌恶和鄙夷。
我很难想象姬尚容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云若面前,而且面色自然,侃侃而谈,还用施舍的口气对云若说着要求的话。
我时常会揣度云若的想法——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我曾经很多次地设想为什么云若会跟我离开,为什么云若会和我一起去了宾州,为什么云若会在茫然无错的时候跟在我身边。我当然知道云若没有回“家”,是因为那个家不见得欢迎他,不过当我真正寄到姬尚容的时候,我才深刻地体会到云若逃开那个家的心情是何等无奈而悲伤。
如果有一个人,你为这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承受了几乎将人生毁灭的痛苦之后,这个人却抛弃了你,他义正言辞地控诉你的“罪行”,宣判你的死刑,甚至亲手将你推上绞刑台,然而在你侥幸逃出生天之后,他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再次为他奉献——这样的人,如何能不叫人唾弃?
我就差没有在门口立一个牌子,上书:姬尚容与狗不得进入。
而面对姬尚容,云若的言行恭谨而生疏。
云若太仁慈了,十四年后的今天,他根本没有义务在对姬尚容讲究什么忠孝礼义。要我说,没把姬尚容推出去踩踏已经是够宽宏大量了。
这些话我都对云若说过,云若听了只是笑,抚摸过我的头发,温柔地亲吻我。明知道这是他的“美人计”,只可惜我就是吃这一套,他一这么做,我就说不下去了。
或许云若还是记着着那君臣父子的名分。一定要说的话,云若的作为并非不对,如此的云若称得上忠孝仁义了。只是我看不惯而已。
不论我如何腹诽,姬尚容还是去而又返。
闵翌来报姬尚容造访时,我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这回姬尚容不是来找云若,云若也不在,姬尚容是来找我的。
怎么,云若你搞不定就准备来一个曲线救国么?
哼,门都没有!
礼貌地请姬尚容进来就坐,给他斟茶,对他微笑,说:“姬大人,别来无恙。”
这句话放在这里说显得很别扭,仿佛我在咒他去死一样,但我就是要让他别扭。
姬尚容脸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听了全无不适,只笑说:“杨公子,别来无恙。”
我干笑两声,低头喝茶,不接他的话。
姬尚容也不急躁,同样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似乎一时半刻也没有开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