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大学。
教工楼办公室。
结束一天的课程,冷正曦收拾好办公室,手拿着车钥匙,却走了神。
案子结束一周了。
一切真相大白,当年的污浊得以昭雪,他见到了罪魁祸首,本来想亲自揍对方一顿,可是他没想到,整个案件的操盘手居然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那一刻,他站在监狱的铁栏外,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表。
他很想痛快的恨一场,但发现自己恨不起来。
老人家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我的儿子误入歧途,死在警察手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妻子,也自杀了。一夜之间,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知道他们罪有应得,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懂我的痛?”
他看着他,浑浊的眼睛干涩的没有泪,或者说已经无法流出泪吧。
“我和我儿子一样,走了一条极端的路,我们都以为报复是最痛快的发泄,但到头来才知道,恨……只会捆绑一个人。”
老头儿很瘦,佝偻后背坐在椅子上,椅子显得很空旷。
他慢慢的、以一个失败者的角度叹息,“你可以恨我,可以给我一枪,但我劝你不要,为了恨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自己的幸福,太傻了。”
说完这些,老头儿被警察带走了。
此刻。
冷正曦坐在温暖的办公室,窗外是五点钟的日光,西方的云霞将天空晕染的绚烂无比,虽是夕阳晚照,虽是暮色将近,却美的令人心颤。
或许,有些人的生命就像晚霞,烟火,昙花,惊鸿一瞥,留下一生一世的回响。
他的妻子,便是他心里永远的回响。
冷正曦想的出神,没注意有人进来。
直到蓝婷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他对面,他看把眼睛聚焦,看清楚她的脸。
一刹那的错愕,他的回忆和现实重写,蓝婷的脸取代了记忆里宋雪的脸,真实的展开了笑容。
“正曦哥,想什么呢?”
冷正曦像被看穿了秘密的少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什么。”
蓝婷咬咬嘴唇,手在自己的膝盖上搓了搓,“你等下有事吗?”
冷正曦下面没有别的安排,准备早点回家备课的,“怎么了?”
蓝婷嗯嗯啊啊的搪塞,“就是……那个……我们一起去看看雪姐吧?”
“现在?”冷正曦很意外她的提议。
案子破获之后,冷正曦自己去过一次,他在宋雪的墓碑前坐了很久。
只是他不知道,那天他坐了多久,蓝婷就在墓地等了他多久,她好几次心疼的想过去,但不敢打扰他们两人的独处。
在他的心里,宋雪永远占据最核心的位置,那个地方任何人都进不去。
她取代不了她。
“嗯,现在,今天的晚霞很美,雪姐最喜欢看夕阳了,我们陪她一起看吧!”
车子沉默的开往郊外的墓地,蓝婷坐在副驾驶上,一会儿看看天边的霞光,一会儿看看司机冷正曦。
夕阳铺在挡风玻璃上,随着光影斑驳,他的脸也忽明忽暗。
蓝婷玩笑似的道,“正曦哥,我突然有个坏想法。”
冷正曦和她坐的很近,整个车厢都是她的气息,她的发丝有洗发水的甜香,她衣服上有洗衣液的清香,她一呼一吸都带着女孩子独特的芬芳。
所以,冷正曦有些心猿意马。
“什么想法?”
蓝婷捧着下巴,手肘架在膝盖上,侧脸像个小粉丝看偶像似的崇拜道,“你说,如果我们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不要停,就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冷正曦一下没词儿了,严肃的表情如初春结冰的河面片片瓦解,溃不成军。
蓝婷继续加码,“经常有人说,下雪的时候,两个人牵手一起走,一不小心就会白头。你说,如果我们开车不停一直走,会不会到世界尽头?”
这个……
冷正曦是个军人,不是诗人,实在说不出那些酸溜溜的话,“地球是远的,没有尽头。很多事,都是周而复始,没有绝对的终止,不存在尽头。”
车子终于停了,所谓的尽头……额……
前面是墓地,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右前方的墓碑,其中一个是宋雪的。
蓝婷没有解开安全带,而是拉住了冷正曦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双手夹住不让他逃走,“可是,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尽头。你是我的开始,也是我的终结,我对你,不是简单的一句爱,而是一辈子才能画成的圆。”
那只手,很突兀的绷在她手里,向上看,是冷正曦温和中带着坚韧的脸。
以及,那海洋一样深邃宽厚的眼睛。
“你让我把话说完再下去好吗?我怕你看到雪姐的照片就再也容不下我了。”蓝婷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隐约的哭腔又倔强的不肯掉泪。
这样的她,让人心疼,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你说。”
“雪姐的案子已经破了,你知道了真相,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你说过破案之后就会接受我,你还记得吗?”
她的泪目里,倒影出他的影子,真切、明亮、闪躲、迟疑。
还有逃避。
“蓝婷,我……”
“正曦哥,你有信仰吗?”蓝婷打断他。
“我是党员。”
“我也是党员,可我的信仰是你。
支撑我走到现在,让我有力量一步步走到这条路上的,是你;
我很多次想过放弃,可是我不舍得,我想和你并肩走在一起,我想像雪姐那样优秀,成为你的帮助;
以前我以为自己可以做金岳霖,卑微沉默的爱林徽因,跟她一起搬家,做她永远的邻居,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想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给我什么身份都好;
我渴望更多,想要睁开眼见到你,想要睡觉前抱着你,想和你牵手,想吻你!我想和你孕育属于我们的生命。”
到底,那蕴藏的泪还是沉甸甸的坠落,轻盈的泪珠,千斤之重。
冷正曦瞠目结舌,然而悠长的沉默,最后,他迟缓的用臂膀抱了抱蓝婷。
蓝婷伏在他怀里,呜呜呜痛快的大哭。
“你怎么那么傻?”
蓝婷扒住他的肩膀,哭的奋力又尽情,“我爱你……”
冷正曦无法给她回应,她的我爱你,如果得到的回应不是同样分量的爱,又有什么意义?
“我爱你……世界那么大,我怎么会遇到你?怎么会爱上你?”
蓝婷的拳头捶打他的肩膀,更像在捶打自己。
怎么偏偏遇到他,一眼留情,一目经年,一顾半生,一牵永远。
“可是我又多庆幸,我可以遇到你。”
少女心事诗行千百句,一笔一划都是他的名字。
风华绝代者古往今来千千万,都不及他名字的其中一笔。
冷正曦镜片后的眼睛沉沉阖上,“蓝婷,我哪有那个福气?”
蓝婷抬起脸,挂满了泪水的眼睛波光盈盈,她痴迷的捧他的下巴,昂起头凑近他的唇,湿热的唇缓缓的熨上他的,咸咸的泪润滑在两人的唇瓣之间……
夕阳余晖从墓地斜射进车内,将缠绵拥吻的两人照亮。
许久,许久……
冷家。
小宝儿放学回家后一直在客厅陪冷世昌打游戏,两人组队打怪已经打出了革命情谊,配合的越来越默契,冷世昌已经从猪一样的队友晋级成了神助攻。
“爷爷!左边!”
“好!搞定了!”
“爷爷你真厉害!”
“是吧是吧?呵呵呵。”
盛夏的嘴巴都扯到脖子上了,我勒个去,什么画风?节奏不对吧?
郑汀岚做完美容回来,家里的情景也是蛮雷人的,“老公,不要总是陪小宝儿打游戏,玩游戏对孩子的视力不好,而且耽误学习。”
盛夏狂点头,“是,说的没错!别让他玩儿了。”
冷世昌当然心疼孙子的眼睛,但是更不想让孙子失望,“小宝儿,你还想玩儿吗?”
盛夏一耷拉脸,“儿子!”
小宝儿遇到狼妈妈,放下手柄,“不玩了。”
嗯,这才是亲生的儿子。
郑汀岚往小宝儿那边坐过去,“小宝儿,你上次说小希已经不黏着徐婉阿姨了,那……你徐婉阿姨是不是可以离开林家了呢?”
“她已经搬出去了啊,这几天都是保姆接送小希,徐婉阿姨没出现,好像她去单位的宿舍住了。”
“这样啊!已经搬出去了,好……这个好。”
郑汀岚推推冷世昌,后者慢半拍回应,“既然如此,该操持老二的婚事了,说起来,他的演习该结束了,我打电话问问。”
盛夏一口水果没吃完,人家居然愉快的决定了。
我勒个去,冷家办事效率忒高了吧?
冷世昌这边给冷泽阳打电话,手机铃声却在耳边响了。
冷泽阳一身作训服,身上还有仆仆风尘,“爸,找我有事儿?”
盛夏:“……”
我了个去!我勒个去!!!去去去!
二哥居然回来了!
冷泽阳把手机丢沙发上,开始解作训服的扣子。
“回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冷世昌啪嗒放下电话,面露不悦。
冷泽阳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空演结束我直接开飞机回了c军区,路上没顾上,到军区被老三叫走了,说完事儿就开车往家里赶,没有打电话的时间。”
盛夏:“……”
我的二哥,你把自己当流水线作业工人了吗?
小宝儿给二伯手动点了个赞。
二爷脱下作训服,抬头看到几张震惊的脸,“怎么了?这么看我?我脸上伪装油彩没洗干净?”
盛夏呵呵呵摇头,“是你脸上的思、春表情没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