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坐上马车时,天‘色’已晚,陈公攘的马车已经上路。
尚叟驱着车,跟在陈微的马车后面,缓缓驶出了陈府。
这一天晚上,明月刚好,清风如水。陈容掀开车帘,望着街道中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些行人中,已有不少衣衫褴褛之人,这次孙衍从莫阳城突围时,举动太过突然,有许多士人,连行李都顾不上携带,便跟在后面匆匆跑出。来到南阳城后,在城中有家族的,还能魂个三餐温饱,没有家族在南阳城的,那日子已过得相当拮据。
在这样的世道,如陈容这种,能托庇于家族护偌之下的,少而又少。
马车向王宅驶去。
一来到王宅大‘门’,便见屋檐下,树枝上,街道侧,到处都燃烧着火把,挂满着灯笼。
大开的正‘门’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个个盛装打扮的‘女’郎,一辆辆熏着香的马车,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一分繁华似锦之象。
马车在广场上停了下来。
陈微在婢‘女’地扶持下,碎步向那笙乐传来处走去,她的脚步有点轻浮,双眼明亮得异常。
陈容走到她身边时,陈微都没有注意,她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殿中,嘴‘唇’紧紧抿着,那扶着婢‘女’的小手,紧张得有点僵直。
陈容望着她,慢慢收回目光。
这时,陈公攘已在几个士大夫地筹拥下,大步跨入殿中。
陈容快走几步,紧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去。
一入大殿,所有人,包括陈容在内,那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主塌处。望着那个方向,陈容第一次明白篷壁生辉的含义。明明灯火也就是那灯火,明明处处都是衣履风流的士人,可那个方向,却特别的明亮,它明亮得灼眼,明亮得让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去。。。。。。那方向,有王弘。
陈容收回目光,跟在陈公攘身后,在左侧第三排塌几上,那最靠角落的地方坐下。
坐下后,她的目光,再次转向王弘。
这个男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看到,永远是那么清风郎月着,似乎这尘世间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陈容望着望着,目光有点失神。
就在这时,淡淡笑着的王弘,抿了一口酒水,目光瞟向了陈公攘,也瞟向了她。
他的目光在转到陈容身上时,明显怔了怔,慢慢的,他右手向后一挥。
一个仆人快步走近,恭敬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端一个装了清水的脸盆来。”
“是。”
不一会,那仆人便端着水盆,来到王弘身后。
望着那仆人,王五郎好奇地笑道:“七郎这是要做什么?”
王弘只是一笑。
他慢条斯理地朝着陈容所在的方向指了指,淡淡说道:“送给那个‘女’郎。”
那仆人应道:“是。”
他端着水盆,向陈容走去。
要知道,王弘本是士人关注的重点,他虽然声音不大,动作也寻常,可无数双目光,还是向他,也向那端着水盆的仆人看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仆人端着水盆,大步走到陈容面前。他把水盆朝她一放,温和有礼地说道:“‘女’郎,这是我家郎君所赏”
一言吐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陈容身上。
刷地一下,陈容敷了厚厚白粉的脸上,嗖地一下变得紫红紫红。不过她脸上的粉实在太厚,那红‘色’没有从脸上透出来,倒从她的颈项一直延伸到被衣襟遮挡的‘胸’锁处。
她抿着‘唇’,好一会才低声回道:“多谢你家郎君。”这话仔细听,颇像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众人还在盯着她。
这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王弘的意思。
陈容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把小手伸入水盆中:看这情形,她不按照王弘的意思把事情做了,只怕大伙会一直这样盯着她不放。
伸手入盆后,陈容掬了一把清水,拂向自己的脸蛋。
她在这大殿中,在盛宴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奈地洗着脸时,陈公攘皱了皱眉,他向旁边问道:“这是谁给她化的妆?”声音依然温厚,不满之意却溢于言表。
那仆人低声回道:“是陈元的妻子。”
陈公攘轻哼一声。
陈容在这里洗脸时,一侧的陈微,还有坐在角落里的十几个‘女’郎,都有点坐立不安了。
她们不时伸手抚向自己的脸,犹豫良久后,一个一个地悄悄离去。
众‘女’的这个变化,王五郎看在眼中,他四下顾盼了片刻,喃喃说道:“这一盆水,整个建康都要被影响了”他的语气中,或多或少,含着酸意。
这时的王五郎,在看向陈容时,目光依然复杂,不过没有以前那么火热。
不一会,陈容把脸洗得一干二净。
那仆人把水盆端起了。
众人的目光,还是锁在她的脸上身上,殿中响起的‘私’语声中,都是一些关于她的事迹。
在这种种火热的目光中,陈容一直低着头,这时,另一个王家的仆人送来了一把熏了香的干净‘毛’巾,陈容接过,把脸上的水滴拭去。再接着,一个婢‘女’把一面铜镜摆在她的几上,她自己来到陈容身后,便在这大殿中,把她梳好的头发打散,梳理,直到她那秀发齐齐整整,清汤寡水地垂在肩膀上,众婢仆才退去。
这期间,总共‘花’了两刻钟——如此华宴之上,便为了她这妆容,足足耽搁了两刻钟
婢仆们一退,笙乐再起,一个个婢‘女’端着酒‘肉’,开始迤逦而入。
而众人的目光,也终于从陈容身上移开了。
直到这时,陈容才吁了一口长气,她睁大眼,恨恨地瞅向主塌上那个言笑晏晏的男人,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又是羞臊。
酒‘肉’上几时,众‘女’郎也回来了,她们此时与陈容一样,脸上的妆容都洗得一干二净,头发也打散了,披在肩膀上。
陈微也是。
她伸出手,在脸上捂了捂,瞅着白里透红,洗过脸后更见润泽的陈容,有点妒忌地问道:“阿容,我的脸会不会太黄了?”
陈容看向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没有,甚是清美。”陈微大喜,连忙昂起头,信心满满地打量着四周的‘女’郎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