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起杨晚晴说的话,她说,他是皇上,睥睨天下的君主,在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都要想到,天威不可侵犯。
残月深深低下头,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想寻求原谅,却又倔强不想开口。
云离落见她这样,竟然心软了,怒火顿时全消。
“酒多伤身,不喝便不喝罢。”他夹了菜给残月。
残月心头一酸,紧紧咬住嘴唇。好想将这样温柔这样体贴的他拥入怀中,不让任何女人染指,可是……想到他刚跟皇后欢好过,她就好生气。
“皇上怎不陪皇后?今天不正是皇后当年入宫的日子吗?”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心里的不快,她将这样酸酸的话说了出来。
他墨黑的浓眉渐渐拧起,月拧越紧,俊脸抽搐几下,显然已恼怒。
沉静的夜晚,温柔的夏风,吹皱了一池灯火斑斓。
云离落紧绷一张俊脸,睨着残月的目光凝满不悦。显然,他生气了,而残月却后知后觉。
“这样好的月色,独留皇后一个在宫中,岂不寂寞。”
“你希望朕去陪她?”
他冰冷的声音,恍如寒冬腊月。
残月心头一震,说不清楚这晚的风忽冷忽热,只能低头看着酒盏内清冽的酒水中倒映自己的脸。
“皇上自己有腿有脚,去与留,皇上说了算。”
他俊脸转向月色暗淡处,长睫在眼窝里投下一片暗影。沉默许久,扔下一句话,一把扬翻手边的酒壶,负气离去。
“贵妃所言甚是,皇后已被禁足多日,也该被放出来了。”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她张开的口似要唤住他,所有声音都堵截在凝满酸味的喉间。
寂静的池上凉亭内,就只剩下残月孤零零一人,对酒,对月,漠然无言。
残月在那坐了许久,桌上的酒菜早已凉透。皎洁的月也逐渐偏西,夜风不再温柔,略带凉意,轻轻吹透她微痛的心。
难道,这就是身为女子的宿命?注定不能得到完整的情与爱?当他搂着另外女子欢好时,可曾想过,心里住着怎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为那个心底的人守身如玉?
即便做不到,忠贞不渝的爱情,到底是传说中的神话,还只是不属于她的美梦?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这样一个美好的月夜,注定都是她的伤心夜。
月圆,团圆,究竟属于谁?
残月就那样默默地在凉亭一直坐到天明,亲眼看着皎月西沉,最后被东方升起的骄阳轻易盖过所有光彩。
日与月的角逐,输的终究永远都是月亮。那只是在夜间才会绽放的美丽。
残月想回去睡一觉,好倦,好累。
刚站起身,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失去知觉。
当残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上了。
夏荷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守在床边,一见她醒来,居然高兴得又掉下眼泪来。
“公主,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残月张张嘴想说话,才发现嗓子干涸一片,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奴婢这就给公主倒水。”
夏荷手忙脚乱倒来热水,服侍残月喝下。有了水的滋润,嗓子总算舒服很多,头还是有些沉重的闷痛,努力睁了睁干涩的眼,哑声问夏荷。
“我……这是怎么了?”
“公主居然染了风寒!晕倒在凉亭,还是皇上亲自抱公主回来。孙太医说公主身子本就虚寒,旧疾未愈,再有先天不足,又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的底子早就虚空。这次犯病,若不能好生安养,只怕日后……”
夏荷的声音哽住,吸了吸鼻子,又赶紧笑起来说,“公主,皇上已下旨,让您好生安养。您主管好生养着,奴婢会尽心伺候着。”
“孙太医是说,只怕日后落下病根,命不久矣,对么?”
残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她曾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忽然沦落到人间炼狱,整日为了生存而与其他伙伴拼命,经常饿着肚子几天沾不到半点水米。
受了伤得不到医治更是常有的事。
那时的她,又瘦又小,一阵风就能卷走。
即便后来走出炼狱,深得云离落溺爱,吃好的穿好的,可儿时积攒下来的伤症一直潜藏在她的身体里。
后来,她为他咬破舌下毒囊自尽,“阎王令”是顷刻夺命的剧毒。即便日日有他之血续命维持,重创腹脏之伤只怕永无痊愈之日。
身中剧毒,却又怀有身孕,将她的身体掏得更加虚空。失去无极后的伤心欲绝,更是雪上加霜。
离宫这五年,与寒刃一起厮杀沙场,为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强大势力拼力搏杀,不至于将来云离落颁下诛杀叛逃影卫的决杀令时,无力反抗。
她的身体被践踏成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
当年医好她容颜的奇道士,也曾警告过她。此生不再伤心伤情便好,若不能,只怕芳华早逝。
“公主,别想太多。孙太医说了,只要精心调养,您的身子完全可以恢复。”夏荷悄悄擦过眼角的泪珠,却还笑着对残月说。
残月疲倦地闭上眼,想睡一会,好累好累。
还是昏迷着的好,这会苏醒过来,即便睡意浓浓,似睡非睡间,脑海里不该有的画面接踵不断。
含糊间,残月哑着嗓子问夏荷,“皇后被放出来了?”
许久才听到夏荷的回答,“是呢。”
残月点点头,便没再问。只是想不通,那晚他解除皇后的禁足令后,缘何又会出现在凉亭?救下昏迷的她。
那里距皇后的栖凤宫并不近,就是回坤乾宫也并不会经过那里。
幽幽叹息一声,不再多想,总算沉沉睡去……
皇后被解除禁足令,各宫纷纷前来探望。宫中嫔妃不多,残月抱病,肖婷玉即便伤愈也以身子不适总是闭门不出。
眼下能前来栖凤宫造访之人,便只有杨晚晴和林楹惜了。
杨晚晴和皇后早在五年前就结下宿怨,两人一见面虽然笑语连连,皇后眼底暗藏的阴狠,杨晚晴不是没注意到。
“姐姐入宫时,不得空前来探望妹妹,还望妹妹莫要见怪。”杨晚晴客套地说。
林楹惜掩嘴一笑,接了话,“良妃姐姐进宫是接管执掌六宫之权,风光无限,不得空来探望皇后姐姐,也属正常。”
看似一句打趣的话,却将杨晚晴和皇后之间的矛盾推向风尖浪头。
杨晚晴脸上恬淡的笑微微收动下,仍旧大方得体,“妾身正打算向皇上请旨,能力有限,不足以胜此重任,希望皇上收回成命。”
“姐姐端稳持重,若你都不能胜任,只怕偌大的后宫也无人能担此重任了。”皇后笑笑,眼底精光一闪而逝。
林楹惜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杨晚晴和皇后之间转了转,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她喝了几口热茶,找了话题来聊。
“贵妃这病也够突然的。听说昏迷一天一夜才苏醒。看给皇上急得,跟什么似的。”
皇后袖中的手猛地抓紧。云离落忽然下圣旨撤销她的禁足令,还以为他回心转意,复宠的机会来了。不想他这两天一面都没露,去坤乾宫也被该死的莲波挡在门外,只说皇上批阅奏章没空。
她知道,他一有空就去朝华宫,看望那个贱人!
“皇上顾全大局,雨露均占,未必不好。”杨晚晴轻声说,林楹惜哼一声,不满道。
“要不咱们姐妹也病一场,看看皇上会不会也急成那个样子?都要把太医院搬到朝华宫了,眼巴巴的守了一夜,早朝时辰才离去。”
“她是和亲公主,身系两国邦交之安危。公主若在我国出个什么意外,恐良国不依,皇上自然上心些。”
杨晚晴的话还是没能安抚住林楹惜挑拨离间躁动的因子。
“我就不信,若不是皇上偏心于贵妃娘娘,交代给太医院极力救治便可,何必亲自守着。听说还亲自喂药给贵妃娘娘!啧啧啧,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皇上去,都要把皇上的魂给勾走了。”
“你有本事也用狐媚手段迷惑皇上去!少在这里嚼舌根乱叫个不停!”皇后气得娇容失色,怒斥一声。她一句都不想听到有关残月那个贱人与皇上之间的事。
林楹惜吓得脸色当即苍白一片,“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跪在地上,哀声苦求皇后原谅。
“妾身多嘴了!皇后娘娘恕罪啊!”她怕极了皇后像打肖婷玉那样重罚她,赶紧又不住磕头,“妾身只是看不惯有人狐媚惑主。妾身也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一时心急就多嘴了。”
那句“抱不平”还算合了皇后的意。见林楹惜那般诚惶诚恐,也就扬扬手。
“罢了罢了,以后谨言慎行就是了。”
林楹惜赶紧磕头谢恩。
三人又坐在一块喝了会儿茶,也就各自散了。
皇后一手扶额,心里烦得很。云燕被灭了口,如今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不禁想起金铃往日的好。
来到圈禁金铃的屋子,潮湿的屋子到处弥散着发霉的味道。三餐送的还算准时,金铃还是瘦了不少。
一见皇后来了,金铃先是一惊,赶紧跪地磕头。
“起来吧。”皇后略有不忍,叹息一声。想坐下,发现这屋里也没个干净地。
“娘娘有什么吩咐传奴婢过去就好,何必纡尊降贵来这种地方,恐污了娘娘贵足。”金铃匍匐在地上,态度极为恭谦。
皇后亲自搀扶起金铃,不觉又叹息,“偌大的皇宫,除了你这般忠心于本宫,再找不到第二人了。”
“娘娘……”金铃感动得想哭,“切不可这么说。奴婢愧对娘娘……”
“身为女子,终究都有为心爱之人迷失方向的时候。何况……你不曾做对不起本宫之事。”皇后亲自理了理金铃鬓边凌乱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