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弦走后, 这座屋子越加地显得冷清了起来。
冬日里,北方刮得越来越狠,屋后林子里的梅树干燥的枝上鼓起一个个花骨朵, 满枝满枝的都是, 干瘦的枝干上爬满饱满的花, 甚至压低了枝干, 今年的梅, 大概会开得惊心动魄。
早晨醒来的时候,便能看见某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墨印此时便感受着这种感觉。
韵雅就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 乖巧得像只兔子。每天都是他在她的注视中醒来,今天终于是她睡得比他沉了。
他向她挪了挪, 侧头轻轻吻过她的眉, 她的唇, 一时起了玩心,捉弄地捏住她的鼻子, 想将她弄醒,却不料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呼吸声沉重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却是迟迟不见转醒。
墨印探了探被子里头她的身子, 浑身冰冷, 又触了触她的额头, 温度却似乎有些偏高, 显然是受了风寒。
“阿利雅?” 边摇着她的身子,边把喊她, 怎么也叫不醒人,在被子里给她搭脉,他先是皱眉,后又是一喜,接着神色复杂起来,看不出到底是欢喜多一些,还是忧虑多一些。将床上的被子裹在韵雅身上,随手拉过一件外衣给自己披上,跑到门外去把公羊茂喊来。
韵雅醒来的时候,墨印正倚靠在床柱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本来秦殷是要他到另一间房里休息的,可好说歹说他也不肯。最后还是依了他,把他安置在原来的房间,原来的床上,只是他只能在一边看着韵雅,什么事也不许插手。
“阿利雅……”
“嗯?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韵雅揉揉眼睛,想要翻身起床,却没有一点力气。
这丫头敢情睡傻了,太阳还有一角在西边,屋子里已经点上灯了,还早?墨印一把拉住她,把她按回床上:“你别乱动。”
韵雅挣扎了下:“你别闹,我先去做饭,一会给你送药过来。”
墨印不禁发笑,怎么一醒来就想着做饭,给他灌药?“阿利雅,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墨印满意地看着她一脸的茫然,笑着继续,“丫头,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睡一天?”韵雅愣了愣,“那你今天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吃药?难道你就坐了一天?”说着又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坐起身来。
墨印无奈,微微低下身子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真的?”她惊喜地喊了一声,脸上慢慢爬上红晕,欣喜地看着他。
墨印点头:“真的。”伸手揽住她,轻轻吻着她,脸凑近她,与她的脸厮磨着。“真的,所以你要为了他好好休息,好好活着,知道吗?”
大概是欣喜太甚,她完全忽略了他的话,只是傻呵呵地笑着,然后傻呵呵地点头。
“好了,别傻笑了。”墨印笑着轻轻拍了她的头一把,“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说着将她扶起来坐着,从床边的小筐里,取出一直用棉布捂着的小盅,把里面的粥一口一口喂给她。
“你吃了吗?”韵雅咽下一口粥。
“来,把这口吃下去,当心别洒了。”墨印急急忙忙用勺子里的粥堵住她的嘴。
第三口粥送到她跟前,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张开嘴。
“怎么了?”墨印只好现将勺子放回碗里,防止粥洒在床上。
“粥太淡了,不想吃。”
“不会吧,我刚刚尝了一口。”
“既然你觉得刚刚好,那,要不你替我把这碗粥解决了吧。”
“要不我去给你加点盐。”他不理会她的建议,一掀被子,便要出去。
韵雅见他没披件衣服就要往外走,赶紧把他叫回来,说不淡不淡,是刚刚睡醒嘴巴淡了,现在再喝就刚刚好了。
墨印笑笑,走回床边,把手里的碗递给她:“我没有胃口,吃不下,你不用骗我吃饭。”
“为什么没胃口?”韵雅拉他上床,用被子把他裹好,一摸下,觉得手脚还有些冰冷,就用自己的手给他捂着,“怎么没胃口?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墨印取过她手里的碗,又舀了一勺粥喂过去,“没什么,只是太高兴了。”
跟着勺子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他自己,勺子塞进她嘴里,他的唇落在她脸颊上。
韵雅身体底子好,不过是小小风寒,三天不到,她就又活蹦乱跳了。
“喏,喝药。”把药碗递上去,看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把药喝干净,她欣慰,却又心疼,药一碗碗地下肚去,大概也有些效用吧,有好几日了,他咳嗽少了,也不呕血了,但人还是一日一日地清减下去,似乎每日睡眠的时间也长了,可好在醒着的时候,精神却极好。
让他将药都喝完,韵雅收拾着药碗,推门出去。
门还没有完全合上,墨印便抬手掩住了唇,另一手从衣里摸出一方帕子,死死堵住了嘴。
方才还是苍白的脸色,这个时候已经发青,倚靠在床柱上,身子却无力地要往下滑,他只好腾出一支手来,撑在床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手上那方白色的帕子,先是渗出一层黄褐色,那些刚刚才喝下去的药,一滴不少的又通通给呕了出来,接着,又慢慢地爬上来一层暗红色,那片暗红蔓延着,不多时,已沾满了整条帕子,看不出它们扩大的趋势,只能看见那满手的血色。
他将那方满是血和药的帕子丢进暖炉里,炉子的火韵雅走前拨过,这时候还很旺,但那帕子一落进去,火光暗了暗,直到烤干了帕子上的液体,才又恢复红火。
公羊茂的药都呕尽了,墨印从枕下摸出一直翠色小玉瓶,抖着手,不小心倾倒出了两个药丸,他想要将多出来的那枚药丸放回瓶子里,却半天不能将药丸对准瓶口。
这药是以前把公羊茂开的药加大了剂量制丸而成的,公羊茂总是念着他身体底子薄,不敢下狠药,总是抱着慢慢调的想法。
索性将两枚药丸一起送入嘴里。
虽然知道他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可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合眼靠在床柱上,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忽然他伸手掩住嘴,几乎是用说死死地将嘴堵住,指缝间隐隐可以看见血红色的光影。他拧着眉,好半天都不敢将手松开。那只落在床上的手紧紧地捏住被子,指节青白。
屋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的手缓缓放下,又摸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把嘴边和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仔细地查看一番,确定没有纰漏,才将那方帕子也丢进火炉里。闭眼靠回床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扭”一声,门被打开。
墨印睁开眼,眼里满溢着笑意,扭头看去:“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