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里是他的故乡、他的家;他说,她是他归来的未婚妻、他的守候。然后,他们就在这个叫做楼兰的地方定居了下来。
他每日清晨,都在屋子前替人把脉看病;而她则在一旁或包药,或给等候的病患送上解暑的茶水。
到了晌午,他便把外头的篱笆门关上,躲厨房里炒两个香喷喷的小菜,和她一起在朴素的木桌上享用午膳。稍作休息后,日头也不那么晒人了,他便帮她穿戴好防尘的头巾,带着她出门。或逛市集、或游湖,可她从没见他带着她去拜访过他的亲人。
夜幕下的楼兰少了白日的繁华喧闹,显得格外寂静,城外不远处的湖泊芦苇里不时传来小虫的鸣叫,清朗的夜空上明月高悬,她望着坐在月下的他那形单影只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月华,你孤单吗?”
她方才去里屋拿披风时,见桌案上散落着编撰好的医书,顺手整理了一番,无意中看到那末尾的署名是‘月华’,便猜测那便是他的名字。
他的身子用力一颤,幽远地长叹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月华?在这个名字背后饱含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他的话悲凉如月,听在她耳里有说不尽的孤寂和哀愁。
她轻轻上前,将披风披在他身上,而后安静地落坐在他身边的矮凳上,陪着他一起静默地看着这座沉睡的城池。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沉默了半响,方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孤单。”
闻此,她将头枕在他的膝上。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头上的发丝,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安归曾作为人质生活在匈奴国,有一天楼兰王突然暴毙,我父亲便在匈奴国王的帮助下回到了故乡即位为王。可是汉朝的皇帝素来与匈奴国不和,自是不愿意看到亲近匈奴的我的父亲掌握这个国家。”
她听得惊心胆颤,大约能猜到那个可悲的结局。
“于是汉朝皇帝派了使者傅介子刺杀了父亲,改立我叔父尉屠耆为王,并改国号鄯善。可是,对我而言,这里永远都是库罗来那。”
他平静微凉的嗓音述说着这样的过往,令她更加心疼他。她很难想象,在他叔父即位后,他的处境会是多么的不堪?他的叔父如何会放过前楼兰王的儿子这个隐患呢?
“国家弱小只能对强国俯首称臣,我很小的时候就作为新的人质被送往汉朝皇帝所统治的土地。”他听见了她小声的抽泣,轻轻闻了闻她头顶的发丝,安抚道,“别哭,都过去了。况且我最终还是逃出来了,跟了良师学习医术,然后便遇见了你。你瞧,上苍对我还是仁慈的呀。”
他的话令她的鼻头更酸,泪掉得更凶了,她哽咽地发不出声来。
他直起身,不顾披风滑落地上,扶起她的头,将她面向着自己。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不能自已,很是哭笑不得。
“你这傻丫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他轻轻擦去她的泪,哄着她。
“呜呜呜,那、那我不哭了,要是你的心真碎了,那该拿什么去补啊?”她听他这么说,竟不敢再哭了,怕他的心真的碎了就糟了。
她稚气的话一出,他先是懵了,随后爆出愉悦的大笑,原本阴郁的心情变得甚好。情到深处,他不由地拉起她的手,看着她湿润的眼,真挚地问:“兰曦,我们成亲吧。”
她的眼里还噙着泪,他突来的求亲把她吓愣了。她呆呆地看着他渴慕的眼神,以及他背后那轮清朗的月,冰凉似水的楼兰城,她像着了魔似的,竟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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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第二日,他很早便出了门,不到一刻钟他便带回了一些成亲需要的喜庆器物,甚至还有一套嫁衣。
意外的是,那套大红嫁衣竟出奇的合身,她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喜气的自己,回忆起和他相识、相知的过程,正如那句古话‘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可脑子一旦作深想,就如一团迷雾看不清楚,不仅如此,在那记忆的深处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总是背对着她。
而此刻的她,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渐渐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这时,铜镜里突然出现了月华的身影。
“这衣服衬得你好美……”
他从身后将她圈在怀中,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柔声在她耳畔低吟。
那凝望着她的牢牢视线让她的耳根都羞红了,承受不了这样的浓情蜜意,她轻轻推开他,道:“我还没整理好呢,你快出去!”
他知她羞涩,便也不再逗她,嘴角泛着肆意的笑,愉悦地退出了房门。
他们的婚礼没有父母在高堂可奉茶,没有亲朋满座来庆贺,只有邻近熟识的一些人家主动上门讨喜气。拜了天,拜了地,夫妻对拜后,礼便成了。
载歌载舞了一番之后,邻居们都极有默契的早早离去,把余下宝贵的时间留给他们这对新婚的夫妻。
她喝了些酒,脸赤红微醺,眼神迷离。他也被劝着饮了不少,可脸上却无任何痕迹,只有当近身时,身上那淡淡的酒味才暴露了一些端倪。
他俩依偎着坐在大堂上,她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玩弄着他两鬓的碎发,止不住呵呵的笑着。
“你醉了。”他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酒意上头,拉长了音道。
“我才没醉呢……”她不甘心地辩解,报复的扯了扯他的发丝。
他感到头皮微微紧崩,不甚在意,任她玩弄,轻拍她的脸安抚:“好好好,你没醉,没醉……是我醉了,总行了吧?”
她很满意地大力点头,抬着头看着他,一时兴起,亲了亲他下巴上刚长出的胡渣。
他看着她那眼中顽皮的笑,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俯身便要亲上她水嫩的唇。哪知——
“兰曦!”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一个人影急速冲进了大厅,带着歇斯底里的怒吼喊着她的名字。
她害怕地将身子躲进了月华的怀抱里,怯怯地盯着那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问:“月华,他是谁?”
来人见她竟然不敢面对自己,却亲昵地藏在别人怀里,脸色登时更加铁青,握在手中的剑握得更牢了。
“兰曦,我是陵游,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被他浑身的煞气吓得直摇头。他咬着牙,剑尖直指她背后的那个男人,怒极道:“秦天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你找到了这里。”秦天遥将怀中的女人护在自己的胸前。
“我在前往漠北前,曾吩咐过叶姑娘,若有人用任何理由支使她离开,便躲在暗处监视,并伺机用海东青通报。”只是,陵游没有想过,他三日后才动手,而两人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的时候却来着那么早。
他瞪着他护在她身上的那双手:“你我相识十载,我敬你是君子,一向以礼相待,你为何要掳走我妻子?”
秦天遥闻言,面露讥笑:“我与兰曦相识在你之前,当年要不是韶老爷从中作梗,我们情投意合早就结成连理,若真要算起来,是你夺我妻子才是!”
“无耻!”陵游对他的说辞呲之以鼻,“若兰曦真的属意于你,你何须费劲下药迷惑她的心智?”
对于他的控诉,秦天遥倒显得很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对兰曦情真意切,她也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你若不信,可以问她。”
他们这么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她听得云里雾里。那个叫陵游的男人竟然自称是她的夫君,又称呼月华为秦天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思绪很乱,一些零碎的画面开始在她脑中不断闪现,她的头控制不了的隐隐作痛。
“兰曦,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吗?”眼前这个叫陵游的男人秉着气,一脸隐忍地看着她,似乎问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她很迷茫地看着她心中的月华,他那期望的眼神,背后藏着的孤寂,于是她说:“嗯,我喜欢月华。”
“即便他是一个无耻的骗子?”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陵游握着长剑的手颤了下,他感觉胸前心脏跳跃的那个地方一阵钝痛,可他还是锲而不舍。
她蹙起眉,不喜欢这个男人诋毁月华,有些生气地打断他:“月华不是骗子!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护在她胸前的手在此时收紧了几分,身后的秦天遥低下头,她无条件的信任令他十分愧疚,可是他不会再放开她了。
陵游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袒护秦天遥,他怒极而笑:“秦天遥,为了骗她同你一起来楼兰,你煞费苦心谎称对我故意用错药,以此胁迫她。叶姑娘刚才已经从你的房内搜出了治疗蛊毒的解药,你现在没有了筹码,我劝你乖乖交出恢复她神智的解药,否则我不介意将你交给楼兰王尉屠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