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色彩的领域, 枯树黑河,荒凉腐败,今夜的梦境一如往日, 却比往日更凄寂, 该死的人都死了, 该出现的那妖还是不知躲到哪个角落。
我蹲在地上端详着紫杉, 他毫无生气地躺着, 瞪大的双目昭示他的不甘,我伸手轻轻帮他合上双眼,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近距离观察, 他的脸还是那样的完美无缺,他的外貌和血风不相上下, 却是完全不相同的类型, 血风美得招摇, 他却美得内敛。我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竟可我那第一世抛弃了血风而选择了他。
现实中的人在睡梦中,梦中的人却不能再入梦,纠结着,迷惘着,分不清哪些是幻境哪些是现实, 更悲哀的是, 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梦中, 我知道的, 可我终究还是走不出这片荒芜。
如过去那段日子般, 我呆呆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很无奈, 难道在梦里我就只能睁着眼睛发呆了吗?抓一把地上的泥沙,任其在我指间滑落,这里的时间也在流逝,这里的我却在停滞。或许我该走远一点,去看看天地交接处,或许那里会有别让的天空,至少这里的空间不是狭窄的。
但是……
失望开始侵染我的思绪,走了半天,我似乎还在这片树林里打转,应该有一条路的,那条路可以通向一个神秘的地方,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可是,我却什么都忆不起来,好像有些什么让我遗忘了,我搜索着自己的脑袋,然半天却无所获。
树林很大,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似乎要将我永世困在这个空间,是,这里不狭窄,甚至无限延伸着,然延伸着的连同着那些灰涩,无限荒寂。
周围的环境渐渐消失,该清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还没有全亮,西边的山头背后微微露出月亮的一角,就像个害羞的小女孩。
梦里似乎过了几个世纪,梦外却只是一瞬间。
醒得有点快了,我打一个哈欠,睡意未退。恍惚间感到一道热切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是谁?我左右看看,低头发现紫杉正睁着眼睛,黑眸炯炯有神。他什么时候醒的,看了我多久了?我暗暗思忖着,为自己的大意懊恼不已。
但是,还是有点不对,他不该这样看我的。我对上他的眼睛,没错,紫杉向来看我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现在的他……脑袋撞坏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是紫杉……
“你不是回去了吗?为什么还在这?”他问,像在跟情人赌气,然语气中又夹着浓浓的忧伤。
回去?什么意思?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冬儿,或许我们真的不该相遇。”他低下头,眼里无限悲愁。
他……不会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不由地吃了一惊。一个血风就够我烦了,要是再加个紫杉恐怕我真的吃不消。
发愣中,不知他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嘴里喃喃道:“最后一次,以后,他只是他,真的,只是最后一次……”
他的话让我越发肯定,眼前这个人,是前世那个紫杉,但是他为何不若梦中那个他般每每拿着剑对着我,而是这般的,叫人心揪。
“你……也许抱错人了。”虽然就这样推开他有点残忍,但我还是好心地提醒他。
然他却像听不到般紧紧地搂着我,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热得吓人,发烧了?
他在颤抖,温热的鼻息连带着他的悲伤与不甘一起喷洒在我的后颈,我想推开他,然而手却使不上力。不该这样的,心底一个声音提醒我,脑中闪过了紫雪山庄地牢中狼狈不堪的血风,心猛抽了一下。
我轻呼一口气,抬眼,惊觉不远处红衣飘拂,他半身隐于树后,双目幽暗,紧紧地盯着我们,肩膀微抖,宽袖下的手该是在紧蜷着。
我恨月亮,它为何突然又冒出来,浅白月光照着他的脸,清晰地印入我的眼睛。
那妖,原来他还在……
我低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心头却满是他那隐忍的神情,他究竟是以什么心情看着这一切,他为什么能甘心躲在树后看着这一切……
再次抬头,他还在,对上我询问的视线,他自嘲地笑笑,嘴角隐匿着许多无奈,我以为他会走过来,却见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我顿了顿,举步逐渐融入树林深处的黑暗。
那个孤寂的背影,是故意的吗?
“在我怀里,看的却是他的背影,冬儿,或许我真的只是个过去了。”许久没动的紫杉突然道,他缓缓地放开我,转过身。
“你并不是这一世的紫杉,我没猜错吧。”我问。
他凄然一笑:“没错,我只是他前生的一段记忆,凭着一股执念残留着,我也知道,你并不是她,你的眼神跟她不一样。”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执迷不悟?今生的他爱的不是我,很好不是吗?”我嘴里这样说,心中却纳闷,怎么又是个人格分裂的?
“是的,很好……他爱的是积雪,这样真好……那是我欠积雪的。只是,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们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喃喃地道,似有些意犹未尽,然许久都不见下文。
“喂。”我轻轻推一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却见他晃了一下,突然向一侧倒去。
我弯身探了一下,发现他又晕过去了。可惜了,本来还想在他口中问出多点东西,这样看来,是不大可能了,他刚才说过最后一次……明天紫杉再次醒来,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这夜,可真漫长……
紫杉在前面走着,大概是受了伤,走得不是很快,我也乐得自在,在后面慢吞吞的跟着,时不时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发一下呆。
清晨醒来,发现紫杉又早我一步醒来,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对上我的目光,他有些尴尬地将视线移到一边。银丝飘然,浑身散发这冰冷的气息,眼前的人与昨晚那个拥着我的人绝不是同一个。
他一言不发,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冷冷地吐出一个“走”字,然后也不等我便向前走去。
他倒是好精力,也不看看是谁昨夜为了照顾他折腾了一个晚上,好歹也让我多休息一会儿,再喝口水吃个早点什么的嘛!
我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暗骂着,肚中的饥饿感让我看他背影的眼神越来来越恶毒。顺手在路旁折一支树枝,把它当作他来□□,一片片地拔光上面所剩无几的叶子,再将它折成一段段,哼!
紫杉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突然停下来,转身,疑惑地看着我。
该不会他知道了我在骂他吧?我的心咯噔一下,树枝着了一半,手僵在那里。
然而他却只站在原地,冰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他不会再出现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道。我知道他口中的他是他的前世,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个。
“他是我的先祖,也是我的前世,为了一把离剑,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发起狂来甚至几乎将自己身边的人杀尽。这样也罢了,还连累我……”我看到他握紧了拳头,寒眸迸出了浓浓的恨意。
所以离剑是一把不详的剑?
我暗笑,离剑如此,石莲雕亦如此,它们不过是一件物什,不过是比其他东西稀奇罕有一些,如何不详?依我看来,真正不详的该是那人的贪婪之心吧,为了得到那些东西不择手段,却将其中付出的代价都埋怨在它们身上。可笑!更可怜!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道:“但是,不管如何,我只是我!我不会让你伤害积雪半分。”
说得好像我死缠烂打巴着他似的,我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嘴在抽筋。
“放心,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跟你有打交道,你有你的阳关道,我也有我的独木桥。”我没好气地说。从某个角度上看,还是血风好点,至少他不会招惹些女人来烦我,想起之前在血见峰上那群女人,我突然好奇当时血风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她们解决掉的。
“你……”他又盯了我一会,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莫名其妙!我在心里低咒了一句。然又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他也不过是个被前世记忆苦苦困扰的人,或者我们都一样,只是害怕着某些东西会将现有的一切破坏。过去只是过去,这个道理许多人的明白,然许多人还是走不出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紫杉银丝飞扬的背影,心中无端地生出了许多感慨。回过神,突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宽阔的官道,而枫都在前面,清晰地印入我的眼帘。
餐风露宿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我喜上心头,一扫之前的阴霾。
再次踏入如意楼,立即被一种熟悉感包围了起来,漠视掌柜、小二、紫杉等人的侧目,我冲上房间,将自己摔入被窝中,真希望那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日子从此便可与我绝缘。
如果是所有事情都结束了那就好了,进入梦境前,我那样想着,可我却是一个连自由做梦都不被允许的人,或许,这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
也罢也罢,今日莫愁明日愁,明天的事情,明天再作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