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魏苏南进退两难时,总算有人给他解了围。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所有人耳中,“秦少说得对,良辰美景怎能虚设,以一人恩怨搅乱燕京人的颜面,魏少有失风范啊!”
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个装逼货。
百花坞的东家之一——崔东篱,终于到了。
有崔东篱这句话,魏苏南总算长舒一口气,找到了顺驴下坡的台阶,向崔东篱道了声罪,便灰溜溜迅速离去。
是的,他没有向今天针对的对象秦铮道歉,而是向崔东篱道歉。无论是指责还是回应,都是他和崔东篱的事情,向崔东篱低头认错不丢人,向秦铮低头认错?不可能!
秦铮摇摇头,他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只不过魏家这一笔账还是要记下的。
“秦少,”崔东篱越众而出,友好地微笑起来,“夜歌一别,俊朗不减啊!”
秦铮点点头,笑道:“月余时间而已,要是真的变憔悴了,就没脸来燕京拜会崔少了。”
“说得好,”崔东篱击节赞叹道,“秦少大驾光临,却出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是东篱招待不周了,来……”他招招手,从一名侍者手中托盘里取过一张黑色卡片,双手递给秦铮。
周围响起一片羡慕声,显然这张*相当贵重。
秦铮不客气地拿了起来,笑道:“承崔少的情了。”对方今日礼节周到,秦铮也不好穷追猛打。
崔东篱摇摇头,说:“以秦少的身份,*怕也抵偿不了我的无礼,略表歉意而已。”
对这样的崔东篱,所有人都是带着仰视态度的。这*是足以在百花坞畅行无阻的凭证,说折扣这种俗物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侮辱这张卡的意义了。
一般来说,唯有燕京少少一些世家大少有这种卡,不但可以用于百花坞,凡崔氏旗下的场所无不通行,是好朋友的证明。
大家看着秦铮的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能让崔东篱如此对待,这人莫非是他至交好友?那魏苏南这次真的是踢到铁板上了,就算秦铮饶了他,崔东篱事后也绝对会讨还回来。
菊城都有四少,燕京怎么可能没有这种名头?
李白诗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这句话在燕京早被借以诉说了四位年青一代。他们正是燕京最声名鹊起的四人,当然,深水之下还潜藏着多少俊杰不好说,但台面上以这四人为最。
“狂人”郑南山、“凤歌”陆栖梧、“璞玉”崔东篱和“黄鹤”黄然,崔东篱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具讽刺意味的一个。
一般来说,“璞玉”指的是尚未得到琢磨的玉石,崔东篱当然不在此列。其实很早以前,年轻人喜好装逼,送他的名号是“玉面郎君”,虽然俗气,但看他那张丝毫不亚于源修竹的脸就知道他当得起这个称谓。
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博学多才,无数燕京女子都以嫁给他为人生奋斗目标……但是现在,不嫁给他成了这些女子的奋斗目标,为此,燕京甚至在前两年掀起过适龄世家女的结婚狂潮……
为什么呢?因为在二十岁左右,崔东篱为自己那平庸的父亲上位开路,亲手坑杀三位亲叔叔,顺手埋了自己的几位叔伯兄弟,而且进了那些尚且风韵犹存的婶娘的床帏……和他相比,苏铁鸾也好,郑春晖也罢,都是渣渣。
没有人可以制裁他,甚至没有人会去举发他,但自从这之后,加上几位曾与他一夜承欢的女子向外界展示了伤痕累累的躯体后,再也没有人觉得他是什么谦谦君子了。
这时候,有人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崔东篱出生时,崔家老爷子曾请张天师为他批命,得了十四字的谶语。
“平生唯怕金铁啸,剖开玉面见真心”,应该是“见黑心”才对……当然,这些事也只能私下去说,这些话最好不要去谈,谈过的,都死了。
这也是大家对秦铮刮目相看的原因,崔东篱能为了道歉送他*,他真的就和崔东篱有如此深厚的友谊?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崔东篱注定孤独一生……
唯有秦铮知道,唯有简若宁知道,也唯有雏田知道。
秦铮不好再说什么,简若宁也不好插嘴,但雏田很无所谓,她轻蔑一笑,忽然吟出了朱元璋的那句诗。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她那略带温软的话音绕梁多时方才散去,却重重击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崔东篱的脸色变了,但他没法说雏田什么。
秦铮无奈地看了一眼雏田,暗暗摇头,这丫头还是个心软的人哪!
崔东篱这一招是很高明的,他对一个外地来的陌生人,而且是和魏家有矛盾的陌生人交好,还大礼相送,为的是什么?不是道歉,他根本不想道歉,而是要借着秦铮的事情发出一个讯号,那就是他崔东篱也可以有朋友,也可以交心交肺。
尽管大家深知崔东篱的性情,但“利”字当头,投机者永远存在。
只要有人把这件事当做一个讯号,开始和崔东篱亲近,那么他的势力就会迅速膨胀,和这些人成为利益共同体。可崔东篱的朋友真的好做么?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雏田一句诗,算是告诫了在场所有动心的人。
“早乙女小姐好风采。”崔东篱心中着恼,脸上却依然春风和煦,“不过我看秦少此来不是来喝酒玩乐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既然雏田已经说明秦铮与崔东篱的不对付了,他自然也不需要再伪装。
人太聪明真的不好!秦铮心里一沉,崔东篱这句话会立刻引起百花坞的警戒,今天恐怕难以成事了吧?
“你说对了!”忽然,一个英气的声音响起,“就是来砸场子的又如何?”
秦铮心头一喜,转头看了过去,只见陈霸先排众而出,目光灼灼地盯着崔东篱。
后招来了!老头子的计划还真是一环扣一环啊!秦铮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老师,若论砸场子在脾气和行事上的合理性,虎神的孙子是最合适的人选吧?
看到陈霸先,崔东篱脸色终于黯了下去,说道:“你怎么会进来?我给你发过请柬?”这个问题他同样想问秦铮,但是刚才出于利用秦铮的心思,默认了他在这里的合理性,反而问不出口了。
陈霸先笑而不语,身旁的一个女孩反而花容失色。她是个小家族的女儿,本来拿到请柬就是凑数而已,没有什么分量,因此也并不在乎自己给别人留下什么印象。早些时候,她在酒吧遇到了这么个英武俊朗的男子,就把他带了过来,谁知道居然是崔大少的对头?
天哪!她几乎不能想象自己的下场!
见陈霸先不说话,崔东篱皱着眉头说道:“你不是我的客人,请你离开!”
“哎?这话可就没道理了!”陈霸先平素有些古板,没想到耍起无赖来也颇有神韵,“你这百花坞开门做生意,我凭什么不能来?我又不是花不起钱,你小心我投诉你。”
这话听起来很可笑,百花坞是会害怕投诉的地方么?但是没人敢笑,因为眼前这人大家都认识,不认识的也从身边人嘴里认识了……当年的军中五柱石在民间或许已经成为往事,但在这些世家眼中积威犹在。
而且,大家可都知道那几位老爷子是为什么离开夜歌的,陈霸先说要砸崔东篱的场子,没有人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陈霸先这次算是把泼皮无赖演到底了,稍一挥手,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骚动,居然有一大帮西装革履的人站了出来,显然是站在陈霸先一方的。
真要砸?连崔东篱都有点脑子不够用,他不明白对方砸百花坞有什么好处,但是出于五姓七望自古传承的对武人的轻蔑,他简单地将这种行为视为“兵痞”习气,并没有想得太深。
“陈霸先,”崔东篱依然很镇定,他不想输了气势,“你可要想清楚,今日的燕京不是你们这些老军门的天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你真的要作死么?”
陈霸先哈哈大笑起来,让秦铮大开眼界,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陈霸先其实是个很儒雅的人,虽然身形健硕,但绝不是陈啸虎、于狮子之类豪放派的风格。
影帝?秦铮也觉得今日算开了眼了。
“说得好,前浪死在沙滩上,”陈霸先笑够了,方才说道,“你也是个饱学之士啊!可你这死读书的人知不知道,后浪不够高,只有被前浪拍回去的命!”
崔东篱也笑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那就拍给我看。”
“好!爽快!”陈霸先算是入戏太深了,大手一挥,“给我拍……不,砸!”真的带着一副有勇无谋的匹夫相儿。
秦铮忽然想起了刚才对魏苏南说的话,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要做匹夫,还得要演技啊!
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时间感慨了,借着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和雏田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能辜负了陈霸先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