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一怔。
嘴角微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一股叫做寒意的线,从心底冒出来,将她团团绕住。
她没有想到,她的弟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个天真的弟弟,居然有一日,也要纳妾了。
论理来说,哪怕是亲姐姐,也不该干涉弟弟的纳妾之事。
事实上这种事情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尤其是在杜月如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以后,纳妾更是理所当然。只怕是安王府那边,也是无话可说。甚至安王妃可能还会在暗地里劝导杜月如要大局为重,不要使小孩子脾气,免得影响她和沈青钰之间的夫妻情谊。
然而沈紫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也许是和杜怀崔相处得久了,她渐渐觉得,夫妻之间,彼此都是唯一的。或许这个念头在旁人看来荒诞而可笑,可她心底深处,从来都是这么想。想必杜怀谨也是如此,所以这些年,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
眼睫微颤,沈紫言抬眼,瞅了杜月如一眼。
到底不过是十七岁的女子,从小又在父母庇护下成长,还未练就油盐不进的本事。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一块地方,哪里容得下许多人。也许别的女子,在遇到这等事情时,伤心落泪之余,还要在外强颜欢笑,更多的却是思索如何对付这新进门的妾室。
然而杜月如身上有她罕见的天真。
就如同那初夏刚结的果实,风霜还未侵蚀,而雪又还未来临,有着令人艳羡的风华正茂的活力。在她身上,沈紫言如同看到从前的自己。或许是,不希望母亲的悲剧再降临在杜月如身上。
从前她的母亲死在阴谋算计下,而如今,杜月如这样天真浪漫的人,不是在女人与女人的争斗中渐渐迷失变得心如止水,面对上蹿下跳的妾室们,处变不惊,运筹帷幄,就是重蹈沈夫人覆辙。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是沈紫言不愿意看到的。
她只是希望陪伴在她弟弟身边的女子,是简简单单的,爱慕着他的,与他白头到老那便足够了。
沈紫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杜月如撇开了头,似乎有些羞耻,“是母亲的娘家侄女。”,沈紫言愣住。
这事情,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柳氏以寂寡为理由,接来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原本是想要给沈青钰做妻子的可是当时沈紫言赶在她之前,说出了安王府欲和沈府结亲之事,这事也就就此罢休了。当时柳氏似乎也没有接来那侄女,沈紫言杂事繁多,自然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没想到时隔三年多,这事竟又被提到了台面上来。
“娘家侄女?”沈紫言不由冷笑,“母亲倒也真是放得下身段,自家侄女也能送来做妾室。””语气里有浓浓的讽刺。杜月如哪里听不出来。
之前她得知此事,满心惘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偏偏母亲还教她要处变不惊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功夫,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姑姐,福王府的三夫人。
其实二人从前接触并不多,直到她嫁入沈家以后,才开始渐渐走动起来。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和自己的三堂哥杜怀谨之间,有着让人说不出来的和谐和温馨。这种情境,和她从前见过的任何夫妻之间,都不相同。
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来。
可巧沈紫言问起这事。
杜月如想起了方才花丛中见到的杜怀谨头子女三人,眼眶微湿。
沈紫言看着她眉目间的伤心暗暗叹了一口气。就问道:“你可知这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杜月如一怔。沈紫言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是母亲提起的,还是青钰自己提起的?”,杜月如也是聪慧之人,苦笑了笑,“是夫君主动提起的。这事一直没和您说起一个月前母亲的娘家大嫂来探亲,带来了她的女儿,后来母亲的大嫂回去了,她女儿却留下来了……””
这么说也不过是近些日子的事情了。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杜月如进府以后沈紫言也不大管沈府上的事情。慢慢就将权力移到了杜月如身上,到后来,除了大事,对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基本上不甚在意。
或许是下人们觉得柳氏的大嫂探亲,也不过是小事,就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
在对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了解之时,沈紫言决定还是保持缄默的好。“这事我会问问青钰的。””沈紫言目光一冷,“毕竟你们从前也是侃俪情深,突然就要纳妾,未免叫人猝不及防。””
杜月如想到当时沈青钰语气里的坚定,却对于沈紫言的劝导不抱多大期望,只觉得心头酸酸涩涩的,让她寝食不安,也不知到底要如何,才能回复当初平静的心情。凄然一笑,仰面望天。
正是斜阳西下之时,夕阳的余晖撤了她满身,白皙的面庞也被踱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然而越是这样,让人看着,越是觉得心酸。
杜月如笑了笑,“也是时候回去了。”,沈紫言点点头,命墨书送着她出门。
独立在窗前,眼见着杜月如一步步走远,沈紫言紧锁住了眉头。
杜怀崔正从外间进来,满头是汗,见了她,也不顾还有丫裂在场,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呵气:“说完了?””沈紫言出乎意料的没有推开他,微微点头,神情落寞。
屋子里传来一阵葱容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见着她神色不对,杜怀谨不由低声问:“怎么了?”,沈紫言身心俱疲,倒头靠在他怀中,不答反问:“那两个混世小魔头呢?””“林妈妈领着去娘那里玩了。””杜怀谨吻了吻她的耳垂,“我看着月如走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有些诧异,就来看看你。””
沈紫言心里一软,也不瞒着他,叹道:“青钰要纳妾了……”杜怀谨微怔,没有说话。沈紫言在他怀中,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清香,令人昏昏欲睡,“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有多好?”,身后自然是久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杜怀谨幽幽的声音传来,“各人有各人的命途罢了。””沈紫言只觉得心口有一处似要炸开来一般,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母亲就死在妻妾算计上,想不到我弟弟如今…”,”
再也说不下去了。
杜怀崔伸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唇。
沈紫言面上的泪,簌簌的落下来。连她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只不过是想这么哭一场罢了。
或许,不过是埋藏多年的愧疚。
她从来不敢深想,若她早些处置了那些人,她的母亲,如今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说到底,就是她一时的疏忽,或者说,是从来便懒怠的性子。
从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现在自己做了母亲,屡屡看着一双儿女,便想起当时母亲的辛劳和不易。
杜怀谨一直静静的摩挲着她的后背,默默的替她擦拭着眼泪。
依稀记得有许多年,未曾这么哭过了。
杜怀谨的手慢慢抚上了她的面颊,伏低下身子,轻轻落下一吻,“紫言,不要哭……””愈是这样,沈紫言愈是觉得心酸,肩头微微抖动,似要将从前的委屈尽数倾泻出来才好。杜怀谨任由她眼泪鼻涕涂了他满身,慢悠悠抱着她进了净房。
轻轻将她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径直站直身子开始一瞟一瞟的舀着热水。
沈紫言愣住,哭声渐微,好容易才问道:“你在做什么?”,杜怀谨优哉游哉的朝着木盆里倒水,听见她问起,颇为风骚的使了个眼色,“难道你不知道我打算沐浴?””
沈紫言木然的回望着他。
杜怀谨如同看着白痴一般,抖了抖自己的衣裳,“你眼泪鼻涕抹了我满身,我总要清洗清洗!”,沈紫言脸上微热,然而还是强辩道:“与我何干,说不准就是在哪里蹭了蹭……,。”杜怀谨就慢悠悠走了过来,在软榻便蹲下了身子,微微抬起了下颗,“是吗。”刻意拉长的语调,带着些许慵懒和戏诗。
沈紫言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神情,然而每一次瞧见,都免不了一阵脸红心跳。
这种神色下的杜怀崔,总是显得,格外迷人。
或者说,是扰人神思。
杜怀谨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如此,总是无意识的做出这副神情来。然而就是这种无意识,先更是魅惑人心。杜怀谨拍了拍她的头发,又用力揉了挥,“好了,我们彼此彼此,扯平了!。”沈紫言僵住,难以置信的斜睨着他,“你还是三岁小儿?”,
杜怀谨眉稍微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成天和子宁晓月那俩孩子在一起,自然而然也就变得一般无二了。”,沈紫言顿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