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守府,严恺之忽然有些暗恼自己方才的不淡定,他自己长得如何模样倒是心知肚明,从前在京里行走,虽不至于掷果盈车,但也是经历过明投香粉暗送秋波。或许是心中有人,或许是心中无意,终究除了韶华,没能有人再闯进他的心里。他眼见多少娘子在他面前捂面泪奔都不为所动,今日却让胡八娘几句话,引得他大动肝火。
好不容易静下心,才发现,他脑里心里全是韶华的身影,潜意识有种不安的感觉。远望京城方向,只看得到凉城大街上各式各样的男女老少,他却一度奢望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鲁莽俏丽的身影。
严恺之也说不上为何忽然间心里一直想着韶华,有些疑心是否韶华出了事,他的行踪除了福林和胡太守父女,暂时无人知晓,弘弋定然也不会派人告知韶华。严恺之心想,或许是韶华以为他被发配海亭,忧思成疾,否则他如何会因为韶华的身影频频出现在脑海而感到不安。奈何他身在凉城,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根本无法传达回京,而且令他更为沉重的是,兰芝的下落。
昨日在福林的药房听到几个前来看病的客商谈话,正好说到和亲公主回京的事,他不禁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沾了胡太守的光,福林的医馆倒也热闹,可他是个挑剔的大夫,非疑难杂症不医。胡太守为了以后女儿的生活着想,只能让人帮忙找了两个郎中去福林的医馆坐诊,普通情况就交给郎中,特殊病人才让人通知福林。不过两位郎中也是目睹了福林救胡八娘,所以对他的医术倒也内感钦佩,倒也愿意来他医馆坐诊。
不大的医馆有坐诊郎中,有抓药师傅,有煎药药童,摆上几条春凳给排队等候的人,看上去便十分整齐。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是刚从明水过来的,看样子分不出是哪里人,不过听他的口音倒好像是中原人。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是十五六岁,稚嫩的脸上显出不符合他年纪的老成,一双眼睛倒是激灵有神。
大汉跟他一起排队等待看病的人吹嘘自己在多罗的行商经验,引得不少人侧目。
“我是没见过咱公主长得如何,不过多罗的妃子我倒见过几个,个个都是高大威猛,长得倒是好看,就是那体格吃不消。你啊,哈哈哈,我看她一只手就能把你拎起来。”大汉大笑一声,整个药房的人都能听得见,惹得药童好奇张望,被身边的师傅敲了脑袋,才吐了吐舌头继续学认药。
“那咱们公主过去岂不是得被欺负死?”一个有点年纪的中年人担忧地说。
“就算不被欺负,便宜了那个糟老头也是可惜,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想的。”另一个人叹息道。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人唰唰唰瞪了几眼,有的警告,“你这话小心点,还好这是凉城,要是在其他地方,被人听到可是要抓进去砍头的。”
叹息的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挑高眉头,不屑地说道:“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你都知道这里是凉城了,咱太守可不管这些杂事,别闹大,耍耍嘴皮子才不管。”
警告的人想了想,也附和道:“那倒也是。”说完,众人都心知肚明地互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不知哪里跑来听闲话的人不满地抗议道:“喂喂,你们跑远了,刚刚大叔说到哪了?说到咱们的公主怎么了?”
这时,大家才想起方才的话题,许多人听到要把如花似玉的公主嫁给命不久矣的老多罗王,个个都心疼地直拍大腿,好似嫁的是隔壁家老王的闺女。“对对对,说到咱们公主呢,听说多罗那边的规矩,老子死了,后娘都能当媳妇,你说咱们公主是不是也成了新王的妃子,那会不会成为王后。”
虽然嫁给老多罗王觉得可惜,可是登基的新王是老多罗王的二子,据说也是难得的美男子。要是公主能和新王凑成对,倒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至少安慰他们这么群闲极无聊的老少汉子们的心。
有个刚刚从内堂看完病出来的人把药方交给了抓药师傅后,走过来搭话:“我可听说了,京里派使臣去接公主回来的,公主又不是多罗人,哪有老子死了,还嫁儿子,这多不像话。”
有人小声嘀咕:“回来又如何,谁还敢娶她。”众人一听,都有些沉默,似乎没刚刚那么踊跃。
这时,站在大汉身边的少年开了口,眼神有些失落,轻声叹息:“她回不了了。”他的话说完立刻引起一阵小小的喧哗,他也被大汉狠狠瞪了一眼,撇了撇嘴,把头转向一旁,准备要走出去,可立刻被众人围住了。
多事的脚夫把他拧了回来,好奇地问:“啊?你说什么,小子过来,过来。”少年不满他的行为,扭身甩掉他的手,却发现身后净是一群八卦的眼睛,“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回不了?”
少年看了大汉一眼,见众人都充满期待的瞪着他说话,他才慢悠悠地说道:“难道这里没听说吗,多罗王早就派人送公主回来,半路遇到聿仓王子的人,整个队的人都被杀了,公主连尸首都不见。”
“什么?!我们怎么没听说!”这下子就更炸锅了,连路过的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以为发生什么事。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他们说话的老秀才开了口,见众人纷纷转过头,他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我倒听说了,因为是在多罗那边,还没进川北,所以消息没传来。我也是从川北过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是说公主被几个护卫救走了,现在在哪里就不知道了。大概皇上也不知道吧,多罗把消息都封死了,没几个人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多嘴问了一句。
老秀才瞪了他一眼,含糊地说:“那天我一个朋友正好路过,半路内急,躲到草丛方便,所以看见的。”
有些人不信他的话,笑了笑,“那你朋友怎么没被砍死。”
老秀才立刻怒了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咒我朋友是吧?”
那人小声回答:“我只说好奇。”抬头见郎中走出来,对他们的喧然感到不满,有的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离开。
可是老秀才哪里肯罢休,一把就扯住那人衣领,喊道:“我跟你说,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
“下一位。”好在药童及时喊出声,老秀才不得已松开手,气呼呼地朝内堂走去。外间才又恢复了平静,各自又开始新的话题,继续吹牛打岔。
严恺之坐在一边听了全部,心里如同被巨石压在,有些透不过气,默默等到大汉和那少年抓完药离开,他才跟了出去。“两位请留步。”
大汉一见严恺之一身练家子,还以为是遇到打劫的,谨慎地把少年护在身后,“有事吗?”
严恺之对他们做了一礼,客气地说:“刚刚听说公主失踪的事,能否给我说说。”
“我……”少年正要看口,就被大汉瞪了回去,“不好意思,小孩子口无遮拦,听到风就是雨,不要当真。”少年有些不满,小声抗议:“明明是真的。”
严恺之不理会大汉的推托,诚恳地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对我很重要。”想了想,顺口编了个理由,态度更加恭敬了,“公主对我有过恩情,刚刚听到公主有难,我心里很不安,所以请务必告诉我情况。”
大概是严恺之器宇轩昂又彬彬有礼的样子吸引了少年的注意,潜意识认为他是个可靠的人,于是从大汉身后冒出来,对严恺之说道:“其实我们也是听说的,反正就是整个护卫队都被杀了,不过没找到公主的尸首。”
少年说完就被大汉狠狠拖到身后,用严恺之听不懂的话说了他几句,少年不满地顶回去。
大汉哼哼了两声,打量了严恺之一眼,顿了一下才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真的不知道,都只是听说而已。你也不必担心,或许像刚刚那人说的,公主可能被人救走了。不过这种事不好说,要是乱传出去会被杀头的
严恺之看出他对这件事格外谨慎,不禁问道:“谁跟你说杀头。”
少年不惧大汉的警告,继续说道:“就是川北的木大人啊,听说是京里的大官,脾气大得很。那天我们进川北的时候,有人说公主可能被救回来了,刚好被他听到了,那个人被关起来,以造谣生事论罪。”
木石真?严恺之心中一惊,怎么会跟木石真扯上关系,难道他也知情。
严恺之口气温和地看着少年,“你可知道是在哪里出的事?”
他打心眼是选择相信兰芝被人救走,可是人在多罗境内不见,就算皇帝知道,也不能派人去到多罗找。万一兰芝出了什么事,麻烦的是多罗王,所以多罗那边瞒下消息倒情有可原。可是木石真却要瞒下消息,难道他知道什么内情。想到此,严恺之恨不得立刻动身,亲自找木石真问一问情况。
少年想了想,“就在兹闾那一带。”
严恺之谢过了大汉和少年,忽然明白木石真隐瞒的原因:兹闾是多罗的一个小部落,距离川北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在哪边出事,川北没理由不知道。要是兰芝真的被人救走了,那一定是往川北逃,再不然木石真也该派人去寻找。可木石真不让人谈论必然是知道兰芝的事,难不成他是见过兰芝,还是知道了什么事。
只要兰芝活下来,她必然是要回京的,而回京必经之路非凉城莫属。严恺之走回医馆,看到胡八娘追着福林跑出来的身影,心中有了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