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录制完节目回到家,宇恒已经在里面等她了。无名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又是咧着嘴对她笑。这一咧才发现前面俩门牙没了,袖珍这才知道小不点正在换牙。
“袖珍!你回来啦!宇恒叔叔给我们做了好多好吃哒!”
小不点平时就很容易跟打了鸡血似的,今天异常兴奋,一手拉着宇恒一手拉着她就往餐桌上凑,孙芳芝已经把菜都端出来了。
“今天这一桌都是宇恒主厨啊,不好吃怪不了我。”
“伯母,你当我白帮你打下手呢?我可从你那儿偷了不少师呢!不好吃,就是师父的失责啦!”
在办公室的事,袖珍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她不想伤他的心,但只有自己做到足够坚定,才能让他死心,不要再插手她的事。所以,她才会选择遵从内心的想法。只是,在华天修面前那样做,宇恒的自尊还能怎么保住?此时的他,应该恨透自己了吧。两个人并排坐着,一句话没说,闷声不响的吃饭。
无名抓起一只排骨,但没了门牙怎么也啃不好,吃了半天也没吃到多少肉。宇恒就把排骨的肉剃下来,塞到他小嘴里。
“宇恒叔叔,是不是吃什么就会长什么呀?”
“无名怎么这么问?”
“无名吃了那么多排骨,怎么骨头也不长高一点?”
“无名那么想长高吗?”
“嗯,今天老师教了,说要天天向上。那人也要向上长,不能向下长,对吧?”
呵,这小鬼还真会延伸。
“无名努力长大,会像叔叔一样高吗?”
宇恒摸摸他的小脑袋,说:“可以啊,无名才7岁,到叔叔这么大的时候,力气肯定把叔叔比下去了!”
“嗯,长得像叔叔那么高就好了,以后可以保护女朋友,就像叔叔可以保护袖珍一样。”
听了这话,袖珍“咳咳”两声开始喷饭。这小不点,绕了大半个弯子是想说这话啊!跟宇恒告状的也是他,替宇恒说好话的也是他,能再八婆点吗?
宇恒暗笑,问:“无名,是不是在学校里看到喜欢的女孩子了?”
“才没有呢,无名现在的女孩子只有袖珍,其他的都不喜欢。”无名一本正经的说。
“哦?”
“她们都还是小朋友,不够成熟。”
“小鬼,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吃饭!”袖珍夹起一颗丸子就往小鬼嘴巴里塞。
夜深,孙芳芝在房间里哄无名睡觉,宇恒跟袖珍并排坐在沙发上。袖珍打开正在播放《Gamer》的频道,电视里的她笑靥如花,玩的不亦乐乎。
“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孩,名叫优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有自闭症吧?这些孩子都很可爱。节目组的人对我都很好。”袖珍用温和的语气说,“虽然天天折腾得筋疲力尽,但我不都挺过来了?”
宇恒没有应她,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侧脸柔和的轮廓。
“节目最近出了点问题,资金都被切断了,许多场地都受限租不到。那天我是跟他一起去见一个客户。优子是那个客户的女儿,她是我的小粉丝。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策。除此之外,我跟他没有其他联系。优子跟谁都不愿意说话,唯独跟我很投缘。”
说到优子的时候,袖珍的语气何其和蔼。说这些事的时候,她故意将语调放到最平和的状态,唯独怕宇恒认为自己是在给华天修辩解。其实,经历了在节目组的大半年,有很多事她已经放不下了,这里有比她呆过的任何剧组都能让人产生成就感的东西。说来也奇怪,华天修那样苛刻,节目组的人从上到下无不对他敬畏三分,被工作折腾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太多了,每天少不了有人上演撞墙上吊,一哭二闹的好戏,但不知道是被压抑出来的气力,还是本身挑的就是干劲十足的人,总是能一次次铤而走险,创造出令节目组自己都瞠目结舌的成绩。
所谓默契,日久生情,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特别是节目组曝出危机之后,大家更是卯足了力气,靠着拧成一股绳的意志挺了过来,似乎想维系这种难得的缘分。她想,华天修大概对他身边的同事都挺好吧,他本身就是个工作跟生活泾渭分明的人,他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那般蛮横,工作上一定有他的方式。
宇恒大手将她揽进怀里,“袖珍,你在那里开心吗?”
“嗯。”头倚在他胸膛前,轻轻的点了点。
“知道,为什么《Gamer》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吗?”
宇恒的语气一如平常的冷淡,袖珍倚在他身上的脸慢慢抬起来,脸上满是狐疑。宇恒微微一笑,她这才明白过来,暗骂自己的无知。
MG集团除了垄断大部分区域的地产业,还涉足其他商业领域,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宇恒的爸爸在国内的实力可谓一手遮天,而宇恒,已经是MG的执行董事……
其实,这些事高夏早已提醒过她,只是她相信宇恒,所以没放在心上。
她想过他会动用很多手段教训华天修,但偏偏不相信会用这招。华天修那天说过的话突然在她耳边重现:“张宇恒,你做过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起他那双愤恨的眼睛,还有寒彻心间的语气,心不禁一阵冰凉。连高夏这个外人都猜得到,华天修怎么会查不到呢?
“那些都是你做的?”袖珍不可思议。
轻轻抚摸她额上的碎发,冷声道:“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下次,就不止这样了。”
袖珍哼出一声无奈的笑,半带抱怨的语气说:“你不知道,为了节目组能重新录制,我花了多少力气……”说到这儿,她忙住了嘴,告诫的说:“宇恒,我需要这份工作,请你不要为难我。”
“我就是不想为难你,才会这么做。”
袖珍看着他的神情,心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在他帮自己抵挡“黑英会”恶势力的那些岁月里,她是想过要有一颗怎样的内心,才能做到黑白两道兼容通吃。这个守护在她背后二十多年的伙伴,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撑起这个家。然而,在她面前,他呈现出来的永远都是秀水清风的一面。
他温暖的眼神里闪现出一丝倨傲,此时的宇恒,她只觉得陌生。即使这些年来,他留了小胡子,但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那个含笑盈盈,眼眸只要看向她,就会令她觉得神清气爽的亲切大哥哥。他应该是个卓越成长的富家公子,不该卷入她苦涩的人生。所有他做的,她都承受不起了。
“宇恒,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对华天修说了什么吗?”认真的看着他,语气冷静的说。
“我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宇恒眼里的刚毅慢慢融化,转而变得温柔,一如平时看她的眼神。
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明白,也不是什么都不领情。只是,为什么有种不安的预感?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代表什么?只要得不到她的心,就什么都不是。
“如果你因为我受到伤害或牵连,你让我怎么扛得起?”袖珍抬脸望着他,认真的说。
他喜欢这样的她,可怜,可人。他是唯一能看到她这一面的人,为了守护两个人这点小小的默契,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抑制内心的冲动。
“袖珍,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宁愿勉强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忍。以前我总是在等,等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我,这样我们都不会有负担。我喜欢在你需要的时候陪陪你,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做你喜欢我做的一切,可是现在……”他想说,现在他已经等够了,可看着袖珍似乎还带着困惑的眼神,语句就停了下来,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庞,柔声道:“算了,既然你开心,那就陪他们再玩一玩吧。但是,你飞上枝头的那天,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全了。”
阴风拂面,咽了口气,颔首点了点头。如果是过去,宇恒想把那个人千刀万剐,她都不会有分毫阻止,可是现在,她竟然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的恨,比想象中小得多。是,她是恨,可是,她没有复仇的想法。也许,当那个人像只需要疗伤的动物一样,倚靠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就束手无策了。
那天,她问华天修,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挡在自己面前。他只是说:“你是疤痕体质。”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更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这么做。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还是多年以前,在一次跟他偷偷约会的时候受伤留下的疤痕。伤口很小,愈合之后痕迹却很难消褪,她没想到,他还记得。上次,她脚底划破的伤,疤一直去不掉,他的家庭医生维萨帮她按摩的时候,特意在她留下旧伤的脚上涂了很多药膏,她当时也没察觉异样,后来洗澡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个伤疤淡了很多。华天修的声音漠然得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语句不带半点情感,而她,居然在那瞬间动容了。
用很多理由说服自己,最后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现在在为他卖命,身上留下疤痕对出演不利,他是华天修,他是恶魔,为了坚持管理艺人的原则,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真的是如此吗?那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想对她做什么,是爱她,还是不爱,她怕是永远不得而知。他说过,他输给她了。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才是最失败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