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蒙山东北角,赤水河南岸,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叫胡家山,或许叫小村落更恰当,它裹在群山的皱褶里,肉眼搜不到,地图上,要用放大镜才能瞧见它的存在。
这里属于四川,从地图上看,被贵州包裹着。听老辈人说,这儿曾经归贵州管。归谁管老百姓不在意,他们过点平淡日子,没啥要求,有吃有穿,太平就好。
历史的滚滚车轮辗到九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中华大地一派欣欣向荣的可喜局面,可改革的春风好像被乌蒙山脉层层阻挡,偶尔从山间吹进一点,不过好像长久干涸的土地只洒了一层毛毛细雨,起不了实质作用,这片土地上,只有那些向阳的出现一点生机,露出几乎看不见的几点青色。
不过本地还是出了一两个能人,他们嗅到了春的气息,得到了春的眷顾。
有一个年轻人不知从哪里搞回来一辆自行车,扛回了家,在自家坝子里溜车,引来好多年轻人的垂涎和艳羡。
另一个买回来一台双卡录音机,每回去老村镇上赶场,一路拎着,播放时下流行歌曲,音量开到最大。在地里干活的人听到异响,都会放下手中的农具,看西洋镜。
后山有一位年轻人,腰里别了一块“砖头”,说这玩意儿叫大哥大,不要电线,就是西游记里头说的顺风耳,大城市才有卖,要一两万块钞票。可大家从没见他用“砖头”通过一次话。
有人怀疑,有人心动,有人开着玩笑,有人开始讨论。绝大多数淳朴的乡里人没兴趣管你“大哥大”“小哥大”,开始筹划开春后的农业生产,筹划一家人的生活。
今年立春比往年迟了几天,可节气却好像姗姗来迟了几月,阴冷潮湿的冬日做客山里几月没有离去的迹象,惹得主人也有些心烦了。
正月初四立春,按理温暖的春风已经吹开入冬以来农民朋友们一扇扇紧闭的大门,开始收拾农用家什,准备下田干活,忙碌全家的生计。
正月十五,这里的人没有闹元宵的习惯。只在正月十四偷青的日子,从自家的柜子里撮几碗干玉米出来,放点煤灰或河沙与玉米混合,柴火锅里炒爆开,端在桌上,一家人围坐火炉边,再有三五亲朋戚友,大家吃着玉米花“嚼黄虫”,看电视里那些花花绿绿的演员唱跳结束,大年就算过完。
开春后天气一直不见向好,娃娃们开学的这段时间,天气变得更冷,正月两十还下起了薄雪,除了学生们不怕冷,大人们都蜷缩在屋里,围着火炉向火,不愿出门。
整个小山村显得祥和、静谧、孤单。
有黄犬朝着远方无目标吠两声,是它听到远处偶尔响起零星的炮竹声,那是村里小孩在玩擦鞭炮,一擦一甩就响那种。或有公鸡吃饱了撑的或为了引起异性注意而打鸣。犬吠、鸡鸣加上各家房屋顶上在三餐时间飘起缕缕的炊烟,证明这里还有一个小村庄存在。
在胡家山后面岭上,有一座青瓦小房子,土木结构,石灰粉的墙壁,已经斑驳脱落,原来的白色石灰已经和土墙完全融合,外观上看去,小房子呈土黄色。
房子滴水檐下走廊上,三个孩子正在跳橡皮筋,嘴里唱着一首儿歌:“迎春花开一十一,几个小孩开飞机,你也来,我也来;桃子花开二十二,几个公公打大二,你也来,我也来;风筝花开三十三,不爱读书去搬砖,你也来,我也来;四季花开四十四,读书娃儿要争气,你也来,我也来……”
几个小孩随着均匀的节奏,唱着跳着,玩得可开心了。在小伙伴们旁边,门框上靠着一位大姑娘。
这时有一位小朋友对右首门边大姑娘喊道:“秋姐,来呀,来我们一起跳。”
那大姑娘中等匀称身材,两根长辫子,圆圆的微红的脸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衣服,下身一条绿色灯草绒裤子,膝盖和裤脚的绒已经掉了不少,就像她身后的门框一样,一大片一大片掉漆,露出了木板的本色。
姑娘叫胡秋妹,今年十七岁,在本镇老村职高读高二,今天放周末回的家。
这里就是她的家。此刻她倚着门框,充耳不闻,眺望着远方山顶,眼睛无神落寞。
小孩们唱的儿歌就是胡秋妹改编的,这首简单朗朗上口的儿歌已经传唱了好些地方,但她没有被自己编的儿歌和孩子们的表演所吸引,在出神望着远方。
胡秋妹在想什么呢?
她有时什么也没想,就是看看远方山峦,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有时她什么都想:为什么家乡这样贫穷落后,胡家山离大城市究竟有多远,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家和孙二宝家最穷,为什么妈妈一天到晚就不知道休息,为什么好像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远……
三个小孩,一个是她的弟弟叫胡冬元;一个是她邻居家小孩,也是她弟弟冬元以前的同学,叫孙二宝;还有一个是她同学的妹妹,叫徐精精,今年才九岁,读二年级。
那穿一件棉袄的便是孙二宝,与胡秋妹的弟弟冬元同年,比冬元矮半个头。棉袄与他的身材不相称,袖口露出了棉花,袖口与前襟变成了硬壳,因沾了很多油渍,看得出很长时间没洗了。
跳橡皮筋中唯一的一个女孩便是徐精精,个头比孙二宝矮不了多少,梳着两根小辫子,在蹦蹦跳跳中,两根小辫子像两只蝴蝶,翩翩起舞,好看极了。
说是跳橡皮筋,但他们的道具不是橡皮筋,是用几段毛线连接成的长绳代替的,几段毛线颜色不一样,绳子看上去花花绿绿,倒又是另外一种味道。
两个小孩叉开双脚站立,将绳子绷紧,一个小孩在中间跳。跳死了,没进入下一关,轮流换下一位。
现在徐精精正好跳死了,换去绷绳服务。这个小机灵看大姐姐胡秋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
“秋姐,秋姐,你在想什么?不如我们来跳双人,我和你一组。”
小妹妹的话,将胡秋妹从遐想中唤醒。她将目光从远方收回,看了徐精精一眼,笑笑说道:“姐姐没时间跳,你们玩。哎,精精,我问你,你大姐徐静静走了没,还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