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离

“给我跪下!”

一个脾气暴躁的刑察对厉九道显然颇为不满,抬起脚就准备踹向他的膝盖,却被那个抓住厉九道的人出手制止住了。

“都够了吧,既然人抓住就走吧,上面还有吩咐呢。”那人走到厉九道面前,一拳将其打晕,把他拖上车后一行人扬长而去。

寒风凛冽,一枚破败朽落却毫不起眼的落叶沙沙落下,在瑟瑟的冷风中打着旋。宛如一只生命将逝,悲怆莫名的枯叶蝶,在晚风中漂泊摇曳,低语哀歌。

空气似乎也被这股悲伤所感染,不知在何时,占地数亩的树林,竟在此刻披上了月下云纱般晶莹的蓝白寒霜。

一只纤纤玉手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速地自一株银装素裹的树后伸出,所到之处冰棱遍立。那手轻轻地拈住落叶,顿时落叶便从被手指拈住的地方冰封,化为一枚晶莹剔透的冰叶。

这时一个面戴薄纱的白衣女子莲步微移,不急不缓的走出举起冰封的落叶立于阳光下,细细的观察着树叶的脉络良久,才转头看向那群人离开的方向。

虽然面掩云纱,难见真容,可这却丝毫遮掩不住她的美,反而增添了一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朦胧之美。高挑略显纤瘦的身子使她好似春草一般,一缕轻风便能拂倒。

可她却傲立于那愈来愈加狂烈的风中屹然不动,狭长的狐狸眸子遥望远方,朱唇轻启,荒野中的寒风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卷挟着冰渣霜屑盘旋在她的身周萦绕,继而以那枚落叶为核心,凝结为一条蓝白剔透的冰龙,咆哮着追向厉九道离去的方向。而那个女人纤弱的身躯渐渐化为蔼蔼白雾,被狂风吹散,似乎未曾发生过一般,消逝于天际。

刑察组押解重刑犯人的车上,几位刑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这俩押解车明显是特制的,窗户不仅是防弹的,并且里面人可以清晰观察车外情况,反之却不可。

除去驾驶员,在这极大的车厢内,位于左、右、后三个方向的窗户,各有一位持***的特级刑察,谨慎的观察着车外情况;另有三位手持***的刑察,枪口齐指厉九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旦有异所动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一个小屁孩一己之力屠杀十三个泼皮无赖,他们虽然不大相信,但摆在锁骊山下树林里那摆放有序的尸体使他们不得不信。

况且此人杀完人后还饶有兴致的摆放尸体,令他们这些自诩见识过风浪的人心中也不禁一阵胆寒,本能性的对厉九道升起了强烈地警惕提防之意。

当事人厉九道如果知道他们此时的心里想法,一定会蹦起来仰望苍天大喊:

“冤啊!比窦娥还冤啊!”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那群人发了癫一样的自己人捅自己人,死之前还非常默契又不失艺术的躺成个圈圈。”

不过厉九道此时对他们的所思所想并不知情,因为那个刑察那一拳给的太狠,打得他到现在还蜷缩着身子,面目痛苦的昏迷不醒。

厉九道似醒似醉一般,意识模糊,朦胧之中,听闻远方有个悦耳娇媚的声音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每次呼唤,他的意识便清晰些许,可那声音却也中性一分。

待他几乎快睁开双眼,试图努力挣扎着寻找声音来源时,那声音竟已化为一个粗犷不羁的大汉声线。

“诶?这小崽子,被个凡人打一拳萎成这怂样。喂,垃圾,醒醒,醒醒。”

厉九道刚睁开眼,便看见一只比他脸还要大的巨大狼爪扒拉着他的脸,爪子的主人,那张满是血红色毛发狼脸上满是似人般的质疑与不屑,直惊得厉九道连忙转身连滚带爬的惶恐逃走。

“你醒了?”那只狼高傲的昂着头颅,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厉九道,在他身边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真希望是老子的错觉,你这样的垃圾居然是霸血?撒泡尿看看自己这副德性,被个凡人抓住居然不反抗,你和那些懦夫有什么区别?”

“看你逃跑时丢人的摸样,和条丧家犬一样,真是现世!老子能吃了你?”

厉九道惊恐的看着它,生怕再度被那巨狼控制心智变成杀人机器,却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抗,只能一个劲的咽了咽口水,轻轻点了点头。

巨狼身子一晃,瞬息间便闪烁到厉九道身前,大爪子按住他脑袋,冷漠的嘲讽着:

“蠢货,看看自己的情况吧。”

厉九道方才迟钝的感觉到哪里不对,首先是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少了一块,可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自己的身体居然如那巨狼一般,全身半透明,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

不过略有不同的是巨狼身上的赤光,如同烈阳般光华四溢,却并不耀目,近乎低调的内敛着华光;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像是黑色塑料袋一样半透明,赤光稀薄的可怜,简直如同皓月与萤虫一般,当真是云泥之别。

厉九道并不大理解这赤光的含义,大致可以认为这是力量的强度,不过他不知道他这是歪打正着,赤光实际上的意义与他的猜想差不多。

当他思索一番后,兀然抬起头观察四周时,刚刚平静下来的表情,再度惊讶,甚至于惊恐。

刚刚因为那巨狼身上四溢的赤色光华,即使已经十分内敛,却依旧夺目,加之巨狼体型极为庞大,竟使他产生了一种周围亮堂堂的错觉!实际上此时厉九道的周围漆黑的如同深海,有如毫无光源的地底,以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绝对毫不过分。

身边没有刑察,没有押解车,亦没有所有应该出现的一切,只有瘆人般空荡孤寂的黑暗。

“终于发现了?这里你可以理解为你的内心,你的意志,与道教的紫府有异曲同工之妙。”

巨狼闭目养神悠哉然的说着,停顿了半晌,却看见厉九道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那种惶恐不安、惊慌失措,亦跪下来求他告诉自己如何逃出去的表现,狼脸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开始转为一种夹杂着三分恐吓,三分恐怖,三分恐惧以及一分求老子啊的语气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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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于意出,病由心生。你这个废物一副抱着等死的心态和表情,内心自然而然便会生出心魔枷锁,禁锢住你,使你饱受绝望恐惧而死,而你的肉躯将成为行尸走肉!嘎嘎嘎嘎!不过嘛……”

厉九道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它,呼了口气轻松道:“嗨!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吓我一跳,原来就是死而已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好歹还是安乐死有个全尸,还不大疼,被枪毙才叫不得了呢。”

说罢躺下蜷了蜷身子,闭着眼就准备睡觉,直气的那巨狼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废物垃圾不成器云云。

巨狼也不知该如何治这个小崽子,只能趴在地上郁闷得思索着该怎么扶起这个阿斗。

在厉九道意志世界之外,押解车已到达刑察组黑骊总部。在这个和谐社会,像厉九道这般杀了十几个人,穷凶恶极的恶匪实在难见,在一人上报上级之后,其余几人稍稍放松几分,立即将厉九道拖往审讯室。

可他们却并未着急审讯厉九道,而是将他的手脚铐在一个地环之上,使他倒也不得,站也不得,蹲在地上,而他们则纷纷离开,等待命令。

蹲在地上的厉九道双目呆滞,瞳孔无神,可蹲了许久,腿上肌肉便开始颤抖痉挛起来,豆大汗珠自额头如雨下一般,无言的难受在他心中郁结。

这难受直接影响到意志世界的厉九道,他躺在地上辗转反侧,心中焦躁莫名,只得仰睡般,双目毫无目的的看着周围那一片漆黑。

他感觉自己有如躺在传说中的冥河一般,不知漂向何方,就这样茫然的发着呆,看着一幕幕过去的景象如同照片般在他眼前飞逝而过。

他起身试图抓住、握住、紧紧攥住那稀少的幸福景象:早已模糊的父母影像、胡薇柔明眸善睐的笑容、每一个美好的清晨自己吊儿郎当的上学、喜欢欺负小孩子的赤爷爷、神秘寡言的献姐姐……

厉九道朦朦胧胧间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叮咚叮咚,像是胡薇柔纤细腰肢上挂着的环佩之音;亦悦耳的如同献姐姐屋后,那条时而静谧时而奔腾的小溪;还有父亲在自己儿时带自己玩耍嬉闹的玩具。恍然之间只觉面部一片湿凉,他连忙擦了擦,自嘲的笑道:“怂比,还是怕死啊。”

“到底还是没活够啊。”

厉九道正自我嘲讽着,却看见在自己身旁,一点柔和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红色光芒,似杨花柳絮,缓缓飞向“天空”。

接着白的、黄的、绿的、蓝的等等等等,一个又一个,愈来愈多的光芒飘向天空,碎碎点点的光芒如同星辰一般,装饰着天空,带来了光彩。

星光虽黯,但心光光明!

巨狼惊疑不定的看着躺在地上同样惊愕的厉九道,轻轻笑骂一声,转而骤然起身,顿足跃向空中,化为一轮血月,形成众星拱月之势,咆哮道:

“九黎九统领——酒烛,誓死护卫霸血!帝剑所指,臣剑所往!敌剑所及,臣躯所卫!”

血月落下一个面相桀骜不驯,身材魁梧的赤衣大汉,单膝跪地,神情忠诚的双手托出一柄看起来十分粗糙的短剑,递向厉九道。

神情呆滞得厉九道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大脑显然没有转过来弯。这时一个影像自脑海中蹦出,他呆滞的拿起短剑在左手中指上割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液浸染了整把短剑,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时只见大汉飞快夺走短剑,神情恭谨谦逊而又神圣,毫不犹豫的将剑插入自己的心脏,身形轰然间爆裂,化为点点赤光钻入厉九道体内。

“你叫酒烛?这是怎么回事?”厉九道这时方才反应过来,惊诧的审视着自己的身体,一边问着,却又接着星光发现脚底正踩着一条黑黄色正在缓缓流淌的小溪,心中疑惑愈来愈多。

“老子现在很累,别以为我老子和你进行效忠仪式,你就可以瞎使唤老子了!”

那轮血月非常不爽的破口大骂,化出一只巨大的狼爪一爪把厉九道拍翻在地,按在地上摩擦,沉默了半晌,方才轻声说道:

“不过你很不错,一个合格的人,一位合格的领袖,都是从清楚的认识自己开始的。”

厉九道苦笑一声,他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酒烛停顿了一下,说:“不过很多事现在不方便说,你还是先想想,现实世界怎么逃出去活命吧?要不然死了一切都是虚无的。”

厉九道闻言,双眼再次黯淡了下来,坐在地上唉声叹气,那副草包模样气的酒烛恨不得掐死他。

他苦涩的说道:“杀人偿命,我不逃。”

……

审讯室内。

本来肌肉痉挛,双目无神的厉九道冷笑一声,双目猩红,手腕脚腕轻轻一抖,合金制的手脚铐便如同枯树枝般轻易断裂。当他缓缓直起身子时,几个等候多时的刑察突然打开房门手持枪械指着他。

“不许动,举起手!”

厉九道邪异地笑着,极为缓慢举起双手,手刚到腰间时,他脑海中的酒烛爆喝一声:

“厉九道!”

扭腰,转身,小腿肌肉紧绷,体内飘出点点肉眼难见的赤光覆盖着他的身体。只见厉九道双拳借着整个身体发力的势头,全身力量灌注于拳上。双拳犹如机枪扫射一般,去势极凶,一拳一拳击打频率极快,打得那铜浇铁铸的墙壁,发出阵阵刺耳至极的爆音,几位刑察痛苦的连手中枪械都掉了下来,一边不堪忍受的捂住耳朵,一边颤抖着手无力地捡起枪向厉九道开了两枪。

“轰!”

这堵墙最终竟是没有扛过厉九道的狂轰滥炸,破裂了一个极大的口子,他耸拉着扭曲的双臂,双拳不停滴落着血液,扭头满脸痛苦的挤出个笑,咬牙嘟囔着:

“不好意思几位刑察,扰乱到你们工作了。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真的不是凶手。”

缓过气来的几位刑察蹲在地上翻了个白眼,表示原本不信,现在彻底信了。连特制的铁墙都能打烂,杀十几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我答应了别人,我不能死。”

厉九道跌跌撞撞得窜过墙壁的裂口,双目的颜色逐渐变为正常,眼神痛苦而又夹杂着难名的复杂,他大声喊道:

“我答应过那个人,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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