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是为龙劫卦。”
距离江家大船四十里的东海面上,也停着一艘巨船,就在柳云劫持唐羽尘跳上轻舟的同一刻,船上有人说道。
这是一艘五华飞轮船,五百船工踩踏船底轮盘,驰行如飞,船上有五塔,可供观光,也可当作哨塔。五华飞轮船,原本是海外岛国十三年前进贡天雍王朝的贡品,也只有天京的掌权者们才能拥有,此时却出现在万里外的东南海域,蹊跷非常。
船中央的塔顶,有间密室。
密室中盘坐着一条佝偻且苍老的身影,密而长的白发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见一寸裸露的肌肤,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刚才那句话,正是从他口中说出。
他用干枯暗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龟壳上的蓍草,慢慢搓揉着,幽静的暗室中不知从哪飞射出一道溶光,瞬间将蓍草曝于光天之下,那棵生来只是用于占卜的草在光中不住颤抖摇摆,努力想挺直,就在它即将完全展开的那刻,突然暴绽开来,化作青灰色的齑粉在溶光下缓缓飘落。
密室里更安静了。
白发老人呆呆地看着指间捏着的那小半截蓍草,脸上转过片刻失神,如老树皮般的皱纹簌簌抖动着,仿佛就要从他脸上脱落。
“袁先生,如何?”
密室另一边,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人开口问道,听他的声音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
“大风起兮帝归来,云中有龙霸东南。白公子,东南地界未来几年的命数,受此二人干预颇多。”盘腿而坐的老者缓缓说道,苍老浑浊的眼睛里一片黯淡,檀香在他面前缭绕着,恍若死气。
“哦?”对面那人眉头微微挑起,一丝微光从木板隙缝中泻下,照上他无风翻滚着的白衣:“云中有龙......莫不是指的出云江家?出云江家,至今不过七代,势力止于出云山,东南小丑尔,何足惧也。想我白家先祖随紫辰帝打天下,得京畿封地三十里,更得东南虎踞山、龙盘岭。如今世道将乱,正值我白家起于东南之机。”
说着,那人站了起来,一股唯我独尊的气息从他身上蒸腾开,无数道密密麻麻的阳光刺穿暗室的隙缝射在他身上,便连面庞也被光幕遮住,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老家伙们要么被应召入伍,远征海外百国,要么韬光隐晦,忙着彼此制衡。而今争天下的,当是我们年轻一代。出云江家第七代中,除了那几个不到通玄境不出世的隐主外,就属江心月最了得,他的实力应当不在那些隐主之下。我刚到东南,先去会一会这条地头蛇,之后再回白家东南府接掌一山一岭,等待年终东南三国武道大会。”
“袁先生,山河告辞。”说完,那人向密室外走去。
老者仿佛没听见一般,直到那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阴暗中,才开口:“不出三曰,江心月之名将被另一江家子盖过。”
陡然凝滞住身形,一身白衣和柳云同样卓尔不群的白山河抬起头,他身后是令人窒息的阴影,而他身前不足半寸就是柔和的阳光。
“是谁?”白山河皱眉,问道。
“江家子流云,入魔五重天,就在刚刚,他越级杀了江家蛇部子江别戈,入魔六重。”老者说道。
“入魔五重而已。”白山河沉默片刻,不屑笑道。
“之后他伙同同伴,诱杀身怀《神蝠天功》的尤倦生。除此之外,他还掳劫了齐月国的月羽公主,破坏了齐月国和江家的联姻。”老人头也不抬道。
听到诱杀尤倦生,白山河的神情始有变化,直到听说唐羽尘被掳劫,白山河终于动容:“齐月国竟然暗中和江家联姻?羽尘竟被你说的那个江家子劫持了?哈哈哈......有趣有趣。这个江流云,若他是个聪明人,眼下定不会回出云山庄,直到拥有和江心月抗衡的力量后,他才会回转。在此之前,劫走羽尘的他,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多方势力追杀万里,引动东南乱局。”
“听说那月羽公主倾国倾城,白公子早年在雍京也见过,就不想将她从那江家子手中救出,夺了她的芳心和红丸?”老人问道。
“实不相瞒,曾几何时山河确实起过这个念头。可惜,想要调教好一个厌恶男人的女人,尤其是唐羽尘这样的女人,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我最缺的便是时间。”白衣青年嘴角扬起,这个在曰后史书中拥有不次于蚀月帝地位的世家子微笑着走出密室,走入阳光,只留下眼神复杂的老人。
门关上,密室里又恢复幽暗冷清。
“少年人呵,总是充满了野心和冲动,待到他们活够了这世间纷繁数百年,还会剩下多少热血呢。”
老人低头摆弄蓍草,一边说,一边发出阴恻古怪的笑声,像是破冰撕裂。
不知从哪钻进来的海风凶猛扑向“他”,掀飞“他”长而密的白发。四瞳金目,肉鼻,卷唇,犬齿,满面绒毛......和白家公子说了半天话的,竟不是人类,而是一头大白猿!
在天阙大陆漫长无尽的历史中,流传着这样的传说:但凡大乱之世,总有神猿从天阙降,神猿共四头,灵明、千变、通天及六耳,得神猴者或得天下,或成为大陆最强的男人。然而,除了紫辰帝战天下的那个年代里天降两头神猿外,其余乱世时,从来就只有一头神猿出世。
所以,若是白山河听到袁先生接下来的话,定会大吃一惊。
“天阙帝佑!除我之外,其余三居士竟也都出世了,这个时代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数......不管怎么说,还真是千万年难遇的**呵。”
......
三天时间,足够一个风月场上的男人全方位的了解一个女人,三天时间,也足够两个臭味相投的少年人称兄道弟。
唐羽尘坐在轻舟一头,百无聊赖的看着在轻舟的另一头把酒谈笑的柳云和月东神。舟上除了酒,还有鲜血和人头,堆叠如山。三天时间,柳云和月东神遭遇了近十股敌袭,二人联手杀敌,伴血饮酒,醉笑长歌。
三天前的楼船一役,让柳云发现了他此前判断上的错误:江心月在江家的势力远远超过他的预计,现在回转出云江家,无异于自寻死路。与其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回江家,还不如利用自己所熟知的历史,闯荡东南,提升实力,直到能够和江心月抗衡为止。
“小月儿,你不修精血也不修真气,那你到底修什么?”柳云浪荡不羁的仰倒在船头,敲着二郎腿,问向月东神。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名?”月东神痛饮下一口烈酒,咂了砸嘴,阴恻恻的问道。
这样的对话,三天来两人已经进行过无数次,谁也没有从对方口中获得想要的答案。
“我说我梦到过你,你信吗?”柳云幽幽说道。
他双颊泛红,像是不胜酒力,说出口的话也无比肉麻,听得唐羽尘和月东神同时皱眉。好在这些天他们也大概了解了此人的酒品,倒也见怪不怪。
望了眼不远处黄昏下略显寂静的码头,没等月东神开口,柳云撑起身笑道:“前面就是财村码头。多谢月兄一路搭载,过一会我们就在码头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