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雪
末世历五年九月二十日,天空中自从进入九月后就从未停过的雨雪罕见的停了半天,似乎昭示着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在久违的日光的照拂下,龙离乘着龙龙飞抵了原来的印度半岛、现在混乱的中间地带南方,贵族势力领地最北边的一座小城。他并没有让龙龙遮掩身形,因此当他们一人一狗出现在小城上空之时,顿时让城中的人们产生了恐慌和混乱。
“我是龙,是你们的主人。”
龙离的开场白相当简单。他站在龙龙的头颅上方,俯视着下面用惊恐目光注视着他的人群,血红色的火瞳中火焰无声摇曳。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附加了扩散版龙啸的威力,不仅让整座小城的人都听见了他声音,并在同时震慑住了他们的一切动作。
“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不认识我,没关系,从今天起用你们的性命铭记住这个名字吧,因为你们的生死就取决在我一念之间。”
龙离语气平淡,就仿佛在跟朋友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的平淡。但只要是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的人类,都能察觉到那其中所包含的深切寒意。
“不用担心,我没打算要你们的命,也不想把你们当做储备粮养起来...我老婆还在床上等着我,我本来根本就没想过要跑到这儿来找你们扯皮。”
龙离的话风突然一转,变的懒散而低沉。
“老子是个贵族,可谁说是贵族就一定非得热爱打仗不可?相比呆在这里看你们木着一张脸管老子叫主人,老子更喜欢抱着老婆听她甜蜜蜜的跟老子撒娇...我日他妈的战争。”
脸色一肃,龙离无比认真的告诉在下面听着他说话的民众们。
“记住,老子最痛恨的就是打仗啊战争这几个字,谁他妈的敢在老子面前提这个,我就撕了他。”
人们愣愣的看着站在龙龙那颗巨大的狗头上叫嚣的龙离,默默的在心里把他的这句话死死记住。
“想找个不打仗的地方抱着老婆睡个安稳觉,咋就那么难呢?”
龙离似乎在喃喃自语,可他的声音还是被传入了小城中的每一个人耳中。看着这位喜怒无常看似暴躁的新主人,听着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疑惑不解,人们突然觉得他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得了。”龙离颓然的摆摆手,对下面的人们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哪边的人,公会的抑或是流放者同盟的都随意。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种族的人,是长生种还是短生种,反正在老子的地盘里你们都是老子的人。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就一条,不准想去打什么仗,谁想我杀谁。”
龙离呲牙狰狞一笑,用温柔的谆谆善诱的语气告诉所有人。
“在我的地盘上没有战争这两个字,谁想把战争带到这里,我就毁灭谁。不要怀疑我说的话,因为我会用怀疑者的鲜血去证明它有多么真实。”
演讲完毕。
龙龙载着龙离展翅腾空而起,留下被龙离刚刚的一番话震撼的仍不能动弹的人们站在原地,仰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暗自出神。
“给我颁发个奥斯卡影帝奖吧......”
揉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龙离收起血瞳,苦笑着瘫倒在龙龙背上。陷入极度虚弱状态的他吩咐龙龙找了个隐蔽的山崖落下,全身**的依靠着龙龙坐到了踏实的地面上。
“...闭上眼睛做个美梦吧...”
又来了...这种要命的歌声......
龙离闭上眼,却被大脑的剧痛折腾的根本就没法像歌中所唱的那样做个什么美梦。不知道多少次使用过绝对控制后遗症发作时他都觉得自己快死了,却在一恍神之后发现自己原来还活的好好的。
“...不要惊惶...也不要悲伤...闭上眼睛做个美梦吧...明天呐一切就会好的......”
老是这一首啊,不能换一个?
缺乏说话力气的龙离只能在心里腹诽道。他现在开始怀疑唱歌的究竟是人类,还是什么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幽灵。两次了,在他落入需要抚慰状态的时候歌声就会响起,简直就像是故事里守护灵之类的东西。
铃兰...是你吗?
思绪开始无意识的抛锚,耳中隐约而朦胧的歌声渐渐与脑中那沉睡已久的记忆发生了重合。
小的时候,在他睡不着的时候...听到的歌。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是你教会我如何去爱一个人,也是你用自己的死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恨。我的人生被你一手带上扭曲的道路,然后在中途被你永远的抛弃。如果没有那些始终不愿放弃我爱着我的人们,也许我会沿着这条扭曲的道路一直孤独前行,直到死亡那一天的到来。
是你感到了悔恨,专程来守护我为自己赎罪吗?
不需要的。铃兰,你不需要赎什么罪,因为我已经将你犯下的罪孽扛到了自己肩上,所以不用悔恨,也不需要守护着我。
离开吧,去你该去的地方,我想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离开吧,我求求你,不要再唱了...不要再动摇我的心了。
歌声依旧在耳边回荡。
铃兰,铃兰,铃兰,铃兰......
如果你没有死,如果你没有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那座深山,就不会接触到所谓的外面的世界。我会陪着你,还有我们的女儿,一起静静的过属于我们的安宁日子,然后在末日降临之时,搂着你们含笑死去。
那便已经足够。
“...闭上眼睛做个美梦吧...明天呐一切就会好的......”
铃兰,不要唱了。
“我叫你不要唱了啊!”
发狂一般的嘶嚎着,龙离抱着自己的头,跪倒在地。
歌声停止了。
就如同龙离所要求的那样,歌声停止了。
他静静的抱着头跪在地上,耳边突然恢复了寂静,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他的铃兰,走了。
“......不要走。”
龙离呢喃着,放下抱着头的手臂,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上交杂着矛盾的迷茫和痛楚。他缓慢的向前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不要走...不要走,铃兰...不要走......”
他已经疯了。
“继续唱歌给我听啊...继续守护着我啊...你怎么能走呢?你怎么可能舍得再一次离开我呢?回答我啊!铃兰!你怎么狠得下心再一次抛下我!”
抓着地面仰天长嚎,龙离已经受够了。如果这么轻易就可以再次离开他的话,那为何又要来呢?安安分分的沉睡在他的记忆深处不就好了吗?
他只是个人,不是无血无心的神。会悲伤会喜悦,会流泪会欢笑,他在乎着那些他爱的与爱着他的人们,他为了守护这些人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可他还是失去了很多人,很多在乎的人,因为自身的无力和所谓的命运。
他为此而愤怒,而悲伤,而痛苦,而无法忘怀。
“不要再跟我玩什么捉迷藏了...回来吧,铃兰。”
血红色的长发,血红色的火瞳,血红色的战袍。
容貌美丽的不真实,笑容安静而从容,以人血的颜色为特征的男人突兀的出现在龙离眼前,静静的注视着他。
不是铃兰。
龙离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弗雷,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在末日降临那一天,他们初遇时的那一幕。
弗雷是太过灿烂耀眼的存在,他仿佛就是一团燃烧中的血色烈焰,无止息的散发着属于他的光和热。他的存在让别人不由的对自己的存在意义感到质疑——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这么耀眼的存在,那么自己活着又有什么价值呢?
“我唱歌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有人叫我不要唱了,心中好奇,便过来看看是谁...没想到居然是你。”
弗雷的声音就在龙离耳边清晰的回响,似乎在提醒他眼前的人的确不是他所期望的那一个。所以,他笑了。
“原来是你啊。”龙离笑的恍惚,他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泪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无声微笑。
“...太好了。”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此刻一丝对于弗雷的杀意也无,祖龙潜伏在他血脉中的意念并没有不合时宜的出来捣乱,而是明智的选择了积蓄力量。
“你好。”龙离有点踉跄的站起来说道,他看着弗雷,慢吞吞的举起右手挥了挥。
“再见。”
看着缓步走回龙龙身边的龙离,弗雷无声眯了眯他那双血红的火瞳。就在龙离即将顺着龙龙的尾巴走上对方那宽阔的脊背之时,他突然开了口。
“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遇到你,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得了吧。”龙离闻言一声嗤笑,他在龙龙背上坐下,安静的扭头看向下面的弗雷。
“每次遇见你,倒霉的都是我才对。”
“我们蓝海有个词,冤家,说的就是你我这种情况。”龙离说着话拍了拍龙龙的脖颈,示意它准备起飞。他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弗雷,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悲哀。
“你还是打算毁掉蓝海,毁掉这个顽强而美丽的星球吗?”他问弗雷。
弗雷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璀璨火焰的血瞳注视着龙离,反问道。
“你是下定决心打算阻止我吗?”
龙离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因为彼此都已经明白对方的决意有多深沉并且坚定。
“就如同你所说,这是个顽强而美丽的星球。然而正是因为它太美丽了,才会引得无数炎狱子民厮杀争斗,因为对它的渴望而枉送性命。”
【甚至为了发动争夺它的战争,不惜联手先将我这个战争的最大阻力除去。】
弗雷在心里默默的说道,他合上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要毁了它,毁了这个战争的根源所在。”
“为了你可爱的炎狱子民?”龙离无声咧嘴微笑,他笑眯眯的告诉弗雷。
“其实是为了释放你自己心里,那种被自己守护之人背叛的愤怒吧。”
大家都是怪物,就不要那么拐弯抹角的找一堆大道理大正义了,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的不是?
仔细看吧,你我的身后,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果然瞒不了你。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觉了...我们是同类啊。”
弗雷收起脸上那种悲哀而充满了神圣的表情,他睁开眼,淡淡的笑着与龙离对视。
“既能泄愤,从结果上来说又能阻止我的子民们互相残杀。毁掉蓝海,我志在必行。”
“我很期待。”龙离开口,语气一如当年在炎狱般平淡。这句话他对弗雷说了两次,所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破坏总比守护要容易的多。”龙离说,他看着弗雷,漆黑的瞳孔中宁静的阴暗波纹无声回荡。
“因为种种原因,我没法杀你,甚至没法阻止你在这颗星球上肆意发泄你的愤怒。”
“所以如果有一天蓝海真的被你毁了,我就只能去把你的炎狱毁掉,以此来倾泻我心中的愤怒。”
“你明白的,我做的到。”
山崖上一片寂静,就连山风都不敢进入这片凝滞的空间,乖乖的选择了绕行。
身前的光明有多耀眼,身后的黑暗就有多深沉。
两头人形怪物安静的对视着,属于他们的那两片无尽的黑暗在身后翻涌,昭示着他们心中想要毁灭对方的狰狞欲望。
疯狂的、狰狞的杀意在空气中激腾,无由来的狂风自平地掠起。龙离与弗雷一坐一站,同样冷酷而毫无退缩之意的目光深深的交织在一起,交换着生与死的信号。
明亮的天穹骤然暗沉下来,仅有的光线从山崖上逐渐消失。接着,雪花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萧瑟的风跟随在这些销魂的雪花身后,吹散了山崖上浓重的杀意。视线虽然依旧胶着在一起,龙离却恍然开始走神。
他想起了那首听过一整夜的歌。
...不要惊惶...也不要悲伤...闭上眼睛做个美梦吧...明天呐一切就会好的......
如果只需要闭上眼逃避,明天一切就会变好,那他又何须苦苦挣扎殚精竭虑的想要创造什么和平的安宁的新世界?
“已经是怪物了,为什么还要唱这种歌......”
不知不觉间,他竟将自己心中的疑问无意识的说出了口。
“谁知道呢。”
弗雷仰起头,注视着从上方不断落下的洁白雪花,血红的瞳孔中一片惘然。
“就算是怪物...也有想哭的时候。”
狂嚣的风雪席卷大地,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冰封期吹响号角。
“可洛克。”
“属下在。”
负手站立于被积雪所覆盖的山崖顶端,龙离注视着这片在天地间肆虐的狂雪,无声锁起了眉头。
“把这里面的影像在领地里传开,告诉路克他可以开始按照我给他的那份东西行动了。”把手中把玩的记忆晶体扔给跪在身后的可洛克,龙离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为他拍掉了堆积在肩上的落雪。
“留下一百人协助路克,其他的人由你带领,五天后在北方的温泉城与我会合。”
细致的清理了可洛克身上的落雪,龙离俯下身按着他的肩膀,将嘴凑到对方耳边低声笑道。
“刀子该见见血了,没生锈吧?”
“只要您需要。”跪在地上的可洛克抬起头,与龙离对视着开口说道。
“我们永远都是您最锋利的刀刃。”
很好。
龙离直起身,收回按在可洛克肩上的手。他仰起头注视着昏暗苍茫的天穹,咧嘴露出了一个狰狞无比的微笑。
“好大雪。”他说。
的确是好大一场雪。
这场雪的到来,带来的不仅仅是天气的剧变,也为这片中间地带混乱胶着的局势带来了惊人的变化。
原本犬牙交错的势力布局因为前阵子公会的突然推进,已经被打破。然而紧随其后的流放者同盟的反击,却不是在刚刚失去的西方,而是靠近公会地盘的东方。几乎是在三天之内,十余座原属于公会的城市被屠灭,流放者同盟的这一手可谓是截断了西面公会军队的后方补给线。原本公会一面推进的局势瞬间变成了流放者同盟对其的包夹。
公会方面已经立刻向东面的大本营发出了求援,而流放者同盟的军队也在从东西两面疯狂向被夹在中央的公会军队紧逼。两方比拼的就是时间,看是公会的援军更快赶到解围,还是流放者同盟的军队更快绞杀掉被包裹在中间的公会军队,完成地盘的连接。
而南方突然出现的贵族势力,被两方不约而同的遗忘了。因为无论他们哪一方要对付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都需要先把对方解决了才行。
这一场大雪,是在告诉所有人,时间不多了。一旦到了冰封期,无论是公会还是流放者同盟,都只能被迫接受这种尴尬的局面,陷入持续而徒劳的僵持。
时间就是变数。没有人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会发生如何的变化。
“两败俱伤。”龙离随手把焰笔丢到桌子上,那张被他勾画的面目全非的军事地图静静的展开着,似乎是在无声肯定他的判断。
“有弗雷在,流放者同盟想要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吃掉那支被包围的公会军队就是痴心妄想。相对应的,距离这里最近的公会军队被掌握在谢泯然手里,当然不可能会在冰封期到来前赶到。”
龙离说着话看向坐在房间中与他一起分析局势的几名部下,露出了温柔到甚至有点羞涩的笑容。
“进入冰封期还保有作战力的,只有我们了。既然他们要自己弄出个这么大的蛋糕摆在那,那我们也就只有不客气的笑纳了。”
这几名贵族精英能被选为辅助参谋,自然都是头脑灵活思维谨慎之辈,玩弄阴谋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然而此刻看着龙离那个温柔而羞涩的笑容,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的修炼还完全不到家。
当天傍晚龙离就乘着龙龙连夜飞回了温泉城,他回到渣滓团那个地下基地后,却被告知唐尧还没有回来。
“不祥啊。”
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龙离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就如同那位渣滓团的客户接待员老黑所说的那样,这一片最近不太平。
非常的不太平。
唐尧所率领的渣滓团究竟有怎样的实力,龙离并不清楚。但他清楚现在究竟有多少只手探进了这片中间地带,更何况,还有弗雷。
那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怪物,决意要毁掉蓝海的弗雷,不需要考虑他手中所掌握的其他力量,其本身就是一具最恐怖的人间凶器。
就算是龙离自己,如果没有祖龙的存在,也根本无法在弗雷面前获得平等对话的权利。如果在辉光城重逢之时,他没有表现出让弗雷都感到惊讶的力量,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具腐烂发臭的白骨。
房间外传来**声,龙离把自己从脑海中的思绪里□□,用幽暗的目光注视向那扇冰冷充满了中国古风的木制房门。
“首领他们回来了!”有人在大声这样喊。
回来了啊,唐尧。
龙离撑着床面慢慢站起来,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阻隔了他与外界的房门,然后拉开了它。
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