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鸢亲眼见到了贺荣大军,却不是益州军按计划引诱来的。
数不尽的贺荣骑兵突然杀到,之前没有任何预兆,降世军的少量哨兵来不及跑回营地报信,半路上全被截杀。
铁鸢站在散关城头,看到汉州降世军疯狂逃散,不知是受到有意驱赶,还是慌不择路,大多数人都向散关涌来。
这不是交战,而是猎杀,一部分贺荣骑兵在人群中来回穿插,将逃兵分割成若干分,另一部分贺荣骑兵则像大鱼吞吃小鱼一样,将猎物逐一歼灭。
铁鸢看得清清楚楚,遭到分割的降世军却已阵脚全敌,只顾奔逃,少数人试图重整队伍发起反击,很快就被冲散。
铁鸢长叹一声,传令撤军,因为担心汉州形势,他带兵跑在前面,命令殿后的军队尽可能毁掉沿途的栈道。
他已经甩掉大部分军队,可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及时赶到汉州谷口。
见到徐础,铁鸢虽然意外,却没有表现出来,大笑相迎,带他同行,来到一片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停在路边,看着兵卒陆续通过,他才道:“魏悬没能守住汉平城?”
马匹在栈道上行进反而更慢,铁鸢率兵一路步行,风尘仆仆,嘴唇干裂,那些士兵更是一个比一个憔悴,徐础有些不忍,可还是要说实话:“魏悬未出汉平城,汉州军直接夺占谷口。”
铁鸢微微一愣,随后道:“魏将军想必是要我等到达之后,两边夹击汉州军。”
徐础摇头,“看上去不像,汉州长史楼碍猜测魏悬会带兵逃回益州,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铁鸢大怒,“魏悬弃大军而逃,有何面目去见蜀王?”
“事情尚无定论,以铁大将军对魏悬的了解,觉得他会逃走吗?”
铁鸢沉默多时,“谷口真的已被汉州军占据?”
“汉州军掘堑引水,用来阻挡魏悬军,又在离谷口最近的栈道上涂抹油脂,随时能够放火烧掉。”
铁鸢脸色微变,他之所以急着跑回汉州,就是不太相信魏悬,结果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汉州军为何不立刻烧掉栈道?”
“自然是有所请求。”
铁鸢脸色又是一变,“敢情徐公子是给汉州军当说客,劝我投降吗?”
“我只是将话传到,铁大将军自己定夺。”徐础闭上嘴,站到一边,专心看经过的兵卒。
此次出征究竟带了多少兵卒,铁鸢一直没给实数,以徐础的粗略估算,少至两万,多不过五万,虽然不是很多,却是益州客兵精锐,此军一失,益北必生大乱,甘招入益未久,将很难镇压得住。
这些道理,铁鸢也都明白,用不着再说一遍,他思忖良久,走过来道:“徐公子如果有机会前往益州面见蜀王,请代我谢罪。”
“铁大将军心意已决?”
“无论是降是亡,此军皆非蜀王所有,我奉命出征,纵不能得胜班师,也不至于转投他主。胜负无常,死生有命,我愧对蜀王,愧对麾下将士,但我宁死不降。”
徐础轻叹一声,“如果有办法让这支益州军仍归蜀王所有呢?”
“不可能,我相信徐公子口才了得,但是请不要用在我身上,汉州军此时无论做出怎样的许诺,都不可信,最后都是要夺取益州将士——他们要的不是我,是这些人。”铁鸢指向步履匆匆的兵卒,“我对不起他们,但是没办法,既要忠于蜀王,就不能存有太多顾虑。唯请徐公子慎言,不要乱我军心,待会我派人送你回去。”
“汉州军……楼长史并无许诺,我是想,或许可以劝说汉、益两州结盟,铁大将军率兵助防汉州,事成之后返回益州,不失蜀王之托。”
铁鸢苦笑道:“徐公子没看到吗?益州与汉州有过一次结盟,如今是谁也信不过谁,我倒不怨汉州军,只怪自己计划不周,信错了魏悬,又不肯听徐公子劝阻。”
“铁大将军要怎样才肯相信汉州军?”
铁鸢面露惊讶,“徐公子……是认真的?”
“当然。”
“可是汉州军……楼碍肯认徐公子为兄弟?”
“与兄弟无关。”
铁鸢又想一会,“如果汉州军肯退兵,解汉平城与谷口之围,我想我可以相信他们的诚意,愿意留下来助守汉州,绝不让贺荣人从褒斜道入汉。”
“铁大将军也得给汉州军一点诚意。”
“我会将周围郡县的益州兵全都调至汉平城,或是遣回益州,我在此孤守一城,退路交给汉州人,算是我的诚意。”
徐础点点头,“好,事不宜迟,请铁大将军放慢行军,待我再去劝说楼长史。”
铁鸢伸手抓住徐础的一条胳膊,“我相信徐公子,此事若能谈成,我专心守城,抵御贺荣人,绝无二心,也恳请徐公子莫要设计诳我进入陷阱。”
“我没有别的担保,只有这条命,我若设计,叫我受千刀万剐,我若被汉州所骗,甘愿陪铁大将军一同受死,绝不独活。”
“唉,汉州人要的是益州将士,哪里在乎你我二人的性命?不过有徐公子的这句话也就够了。”
铁鸢立刻传令全军停下休息,等候后面的将士赶上来,同时派人护送徐础回谷口。
白天时道路比较好走,午后不久,徐础就已回到谷口,最后一段栈道是个圆弧,看不到对面的状况,但是栈道上的油脂清晰可见,只需一支火箭,就能燃起大火,令这里成为一条死路。
护送徐础的益州兵告退,他一个人小心走过栈道,一拐过弯就见到对面密密麻麻的鹿角栅,上面牢牢绑着许多刀枪,益州兵即便侥幸通过栈道,到此亦是寸步难行。
守道的汉州兵望见来者,立刻弯弓搭箭,喝问道:“报上名来!”
“徐础,奉楼长史之命传信,回来复命。”
士兵们允许徐础走过来,但是依然弯弓,直到确认他只是一人,身后没有追随者之后,才松开弓弦。
谷口的小城里,楼碍正在发号施令,见到徐础回来,冲他点下头,继续传令,等到将领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向徐础道:“如何?”
徐础听到几条命令,问道:“魏悬弃城了?”
楼碍笑道:“他甚至没有派兵出来试探一下,只让斥候绕路过来,远远地望了一眼,不久之后就率兵出城,逃向益州。”
“铁鸢不愿投降。”
“铁鸢乃蜀王故人,忠心比魏悬要多些。”楼碍看上去并不意外。
“但他愿意结盟,与楼长史共守汉州。”
“哈哈,益州人的‘结盟’我已经领教过,实在不感兴趣,徐公子不必再回去了,让铁鸢直接率兵过来就是。”
“铁鸢愿意让出所占郡县,只留汉平一城,如此一来,返回益州的退路尽在楼长史掌握之中。”
“汉州军很快就能夺回郡县,尤其是汉平城,马上就要落入我手,何需他来相让?”
“让出其他郡县,铁鸢孤守汉平,退无可退,唯有全力封者谷道,汉州军可专守东边,两军联合,能将贺荣人拦在外面。”
楼碍摇头,“汉州只要降军,不要盟友,何况这只是铁鸢一人的想法,蜀王若是不认,铁鸢必要带兵返回益州,到时候我既得罪单于,又要分兵阻截铁鸢,必败无疑。”
“我去益州,劝说蜀王接受结盟,绝不令铁鸢心生二意。”
“哈哈,徐公子真是……昨晚你还是我的使者,替我劝说铁鸢,不过半天工夫,怎么就反了过来?”
“阻挡贺荣人南下,才是第一等大事,只要有利于此,我无所谓是谁的使者。”
“徐公子也知道贺荣人势不可挡,抱歉,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冒太大风险,铁鸢要么投降,将益州将士尽数并入汉州军中,我才敢封关抗拒强敌,他若是不降,我只好随众,暂且归顺单于。汉州虽小,却不能亡于我一时的决断失误。”
徐础还要再劝,楼碍摆手道:“忙了一天一夜,我也有些累了,请徐公子先去休息,晚间到了汉平城里,咱们再谈。”
“事不宜迟……”
“对铁鸢来说‘事不宜迟’,对我来说,小睡片刻才最重要。”楼碍打个哈欠,露出明显的逐客之意。
徐础无奈,正琢磨着哪个话题能够立即引起对方的兴趣,外面进来一名士兵,“禀告平西将军,汉平城里有信使求见。”
楼碍原本脸上带笑,这时一下子僵住,过了一会才道:“不是说魏悬已经带兵逃走了吗?城里哪来的信使?”
“这个……不知道,但是送信的人……”
“叫进来。”楼碍道。
汉平城信使大步走进厅内,直到被卫兵阻止,他才停下,也不行礼,高声道:“阁下就是汉州军统帅吗?我奉益州先锋将军唐为天之命,特来告知……咦,徐公子在这儿!”
信使竟然是昌言之,他没有跟随徐础出城,也没有随魏悬逃走,听他的意思,连唐为天也没走。
徐础很意外,“是,我在这儿……城里还有多少人?”
昌言之倒也不笨,马上道:“足够守城,请公子放心,汉州军若不放人,小唐将军绝不交出城池。”
楼碍更意外,却没有被吓住,冷笑两声,突然起身,向卫兵道:“我去查看情况,看住这两人。”
楼碍出厅,昌言之小声道:“魏悬只给唐为天留下五百人,也不知他能守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