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初禾和另外一位不认识的人, 信返回屋内,走回宿的身边。
宿感觉到他的靠近,脸上微微有了惊慌的神色, 往一旁躲开。
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受伤, 最终被怒气取代, 信拉住宿的手腕, 将他拉起, 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了,躲什么。明明刚才一脸享受,现在却装纯给谁看?你的那位爱慕者已经走了, 他不会来救你。”
宿别过脸,就是不愿意正眼看着信。
信再一次将对方的脸掰向自己, 仔仔细细, 用目光描绘着宿的容颜, 和记忆里最深处那个稚嫩的笑脸重合。
如今,他们都已不再是小孩子。
如今, 宿不会对着自己笑了。
嘴角提起苦涩的笑容。
如果无法拥有你的心,至少让我完全拥有你的人,让你无法逃离我的身边,完完全全依附于我。
背上,宿指甲划下的痕迹隐隐作痛。
信不用去查看, 就知道肯定是被划破, 伤口渗出了血。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息里, 信突然捂住双眼, 仓惶奔离木屋。
宿闭上眼睛, 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为所动。
他将自己的内心锁进黑暗, 不愿再去理会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逃到外面的信,扶着树干,捂着双眼的右手缓缓松开。
眼白部分不知何时被染成了赤红色,像是充斥着流动的鲜血,在里面急速流淌着。
他整个人止不住的暴躁和不安。
那份红色,想要掠夺他的理智,让他沦为野兽。
而他,正在竭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罕见的兽化症,没想到自己会得这种病。
信飞上树,坐在树杈之间,闻着林间的青草味道,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在幻族地界的时候,宿的再次消失,让他彻底进入狂化状态。
他没有那些天的记忆,只知道,在他恢复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魔族。
被人锁在屋里,防止他出去伤人。
先是闇达来看他,然后是魔王。
闇达把他安置在魔族一个人的家里,帮他压制兽化症的再次复发。
他不解:“为什么救我?”
闇达说:“我认识你父亲,他是个好人。”
信沉默,闇达说的父亲,指的是他的生父,而不是玖。
待他的病症恢复的差不多,魔王再次见了他,并告诉他,宿也在魔界。
为了见到宿,信将一切都坦言告诉魔王,而魔王也答应,会让他和宿在一起。
一切,都顺利的恍如梦境。
除了宿对他的态度。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玖和修他们那样对待宿,宿都能承受下来,自己的一时冲动,宿的反应却如此激烈。
信不知道,于宿而言,信是这世上,唯一让他觉得自己有存在价值的人。
而如今,连这唯一的光明都要陷入泥潭深渊,让他感到绝望。
绝望,不如就封闭自己的所有感知。
活着与死去,根本就没有区别。
从回忆里回神,已经深夜。
林间夜晚的风,有点冷。
信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便跳下树,慢慢走回屋内。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态度去对待宿。
推门进去,屋里漆黑一片,适应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见缩在床上的身影。
即使是在睡梦里,宿也下意识摆出这副防备的姿态,没有安全感。
信小心翼翼地抚上宿的手,睡梦中的对方缩了一下,没有完全挪开。
信松了一口气,轻轻地与对方五指交缠。
他相信宿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玖口中那样,但是,愤怒的时候,却忍不住说出了那样伤人的话。
事后他也很苦恼,可是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
趁着对方睡着,信轻轻的说出口:“对不起。”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咬唇,这句话,即使对方睡着了听不见,他还是无法说出口。
好怕,对方会回应他一句:“可我不喜欢你。”
伸手,去捋开缠在宿脸上的长发,盯着宿看。
这样安静的睡颜,怎么看也看不够。
从闇达那里,信知道了宿的身世。
玖之所以会收养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生父当年是为了救玖而死,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托付给玖。
而宿……
宿的生父,离,也曾是灵族一位备受喜爱的黑发男子。
离的治疗术很厉害,救治过不少人的性命。
玖也是其中一位。
玖疯狂地迷恋上离,但是离在那时候已经有了伴侣,生活幸福。
在离生下宿后,嫉妒着宿另一位生父的玖,派人杀掉了离的伴侣,并趁此去关心离,妄想有机会接近离。
但是,他的频繁接触,反而使离发现端倪,明白伴侣的死因,是因为自己。
离和玖撕破脸皮,暴怒下的玖失手,亲手扭断了离的脖颈。
然后,收养了宿。
所以从一开始,玖就是把宿当离的替代品来养。
信很讶异,为什么闇达会知道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事。
而对方只是笑笑,留给他一个看不穿的笑容。
知道了这一切的信,更加心疼宿。
如果不是因为玖,宿应该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一个美满的家。
但那样的话,自己和宿也不会相识了。
黑暗中,宿没有任何征兆地睁开了眼眸。
猝不及防,对上信那含情脉脉的眼神。
信慌忙站了起来,退开了几步。
宿翻了个身,背对着信,重新闭上眼睛。
信迟疑了下,躺在宿一旁,就这样看着对方的后背。
他喃喃出声:“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
次日,一睁开眼,没有看见宿,信当下慌了。
四下看去,在窗边看见熟悉的身影,才放下心。
信带着宿出门,整日待在屋里的话,怕宿会觉得烦闷。
虽然对方,或许已经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是魔族特有的白蔷,我之前来都还没有开,没想到今天竟然一下子全开了。”
“淡淡的香气,你以为不是很喜欢这种淡香的花吗?我们摘一点摆在房间里,好不好?”
疑问语句,信没有盼望能得到回应。
“其实,以前那些别人送给你的花,不是他让人扔掉的,是我偷偷扔的。有时候,花如果是我极其讨厌的人送的,我还会在上面踩几脚。是不是很幼稚?”
“还有,你收藏的那些贝壳,只要是别人送的,都被我偷偷换掉了,你也没有发现。”
回忆着自己以前的那些行为,真是幼稚可笑,也表明了自己,对宿有多强的占有欲。
我知道。
蹲着的信,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只是幻听。
回头,看向背后站着的那人。
失望的转回脑袋,看向手上的白色花朵,叹气。
果然只是自己的幻听。
失神的继续摘着花,一不留神,被花朵背后蛰伏着的一只小虫子蛰了一下。
信缩回手,看着上面肿起的一个小包。
那只虫子在蛰完人后,迅速地躲进了花丛背后,信都没得及看清是什么虫子咬了自己这一口。
除了被咬那一刹那的疼痛外,现在也只是有点红肿,信觉得问题不大,就没怎么在意。
稍后,信带着宿走向一个山包。
那里曾经生长着一棵古树,如今只剩下露出地面的巨大树根。
信坐在地上,倚靠着树根,看着天空。
侧过脸,看着一旁安静的宿。
如果宿的态度不是像现在这样,而是能接受自己,那么此刻,他本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
烦闷的情绪再次涌上来,脑袋靠在树根上,信闭上眼睛休息。
太阳逐渐西下,月亮从另一边升起。
原本白天沉寂的森林,此刻却开始缓缓热闹起来。
不知名的虫鸣在四处响起,夜晚似乎给了它们安全感,让它们敢出来欢快地歌唱。
宿眨了眨眼,莫名的不安感觉笼罩在心头。
他缓缓移了下脑袋,看向一旁休息到现在的信,没有再有任何动静。
呼吸声,很微弱。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一时之间竟无法发出声音。
到最后,只发出了轻不可闻的一声:“啊……”
伸手,晃了晃信的肩膀。
对方没有反应。
不安的感觉在扩大,他使劲摇晃着信的身体。
醒醒,醒醒。
对方的脑袋垂了下来,依旧毫无反应。
宿想起信昨晚说的话。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随之出现在脑海,宿慌了。
慌张地看着毫无动静的信,慌张地看着周围空旷的森林。
这里荒无人烟,无法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随着时间流逝,信的生命征兆越来越微弱,连躯体的温度都已经开始冰冷下来。
眼泪积聚在眼眶里。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宿捧着信的脑袋,拍了拍他的脸颊,沙哑:“醒醒,不要吓我。”
他想起初禾,想起初禾的父亲是个医师,赶紧起身,准备去找比若。
衣角被拽住。
回头,信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虚弱地抬头看他:“别走。”
宿赶紧蹲了下来,安抚着信:“我去找人救你。”
信却没有听话撒手,而是转而拽住了宿的手:“别走。”
宿看着信那迷离的眼神,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真正清醒,只是潜意识里不愿让自己离开他身旁。
一根一根,将对方的手指掰开。
宿说:“我会回来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
信垂下了手,歪着脑袋靠在树根上,眼角滑下一滴泪。
不,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意识,一点一点,完全陷入混沌之中。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信和宿的故事就这样告一断落了……
周围的声音嘈杂,有人在自己身旁说话,零零碎碎的话语传入他耳里,让人很是烦躁。
他想捂住耳朵,让这些声音不要再进入他的脑袋。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杂乱的噪音之中。
信猛然睁开眼睛,左手抓住另一只手。
宿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缩回手,但信手上的力道很大,没有成功挣脱。
反应过来之后,宿任由信抓着他的手,跟比若询问之后要注意的事项。
比若交代了几句,跟宿告别。
宿想送比若出门,奈何信根本不肯放手,只能苦笑地看着比若离去的背影。
有点不敢回头。
因为,即使没有回头,身后那双炽热的眼睛,已经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但是,总归是要面对的。
宿转身,没有正面看着信,说:“放手。”
信握紧另一只手的拳头,放开了左手。
宿替信整理床铺,过程中,一直不与信进行任何眼神接触。
信乖乖地躺着,虽然他还未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眼前这个鲜活的宿,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
盯着,一直盯着,一举一动都盯着看。
直到宿已经做无可做,茫然地看着已经被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的木屋。
回头,立刻对上信那一直跟随着他的眼睛。
信露出一个笑容。
宿别过脸。
笑容消失。
就这样沉默地待到晚上。
宿从屋外端进来一碗药水,递给信。
信举起自己的右手,展示自己被咬的食指。
肿着,模样看上去有点吓人,紫青到发黑的地步。
宿板着一张脸,冷漠的看着,只是保持着递碗的姿势。
信看着面前的碗,已经微微有些颤抖的迹象,无奈,抬起左手接过碗。
宿转身要走。
信盯着宿的背影看,根本没去注意碗里的东西,就这么灌下去一口。
“噗”的一声,信将喝到嘴里的药全喷了出来。
超级难喝!他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接触了那么一下,他的舌头就好像已经失灵,味觉被麻痹。
宿头也不回,命令:“喝。”
信皱着一张脸,看看碗里的黑色药水,再看看宿的背影。
他说:“你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就喝。”
宿不为所动。
信说:“真的很难喝。”
语气里,是以往那样的撒娇味道。
宿微微晃神,仿佛回到当初的时光。
他还是哥哥,信还是他的弟弟。
然而现实,他抖了抖身子,迟疑地、慢慢地转过身。
见宿真的转了过来,信赶紧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药水,还将空碗倒了过来,示意自己真的喝完了。
收拾好一切,宿躺在信的旁边,背对着信。
这木屋里,只有这一张床。
而他,忙了一天,也真的是有些累了,不想委屈自己睡地板。
许久,黑暗中,信轻轻地说了声:“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