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儿离了皇后宫中, 只觉得方才李才人的嘴脸十分惹人厌烦,她身旁的侍女秀儿,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 待得她进了宫, 也跟了进来服侍, 最是了解她心意的, 看见她面上虽然装作平静, 呼吸却略显得急促,便是走路的步子,也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就知道定然是方才被气到了,于是忙上前说:
“娘娘, 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听说这些日子, 宫中的月季可都开了,还有些芍药牡丹, 据说是郴州那边送过来的呢。”
苏锦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秀儿这话说的不过是想让自己散散心,她同秀儿一块儿长大,虽然名义上是主仆, 心中却当做姐妹一般了, 如今在这宫中, 也就她还算得上半个亲人, 想了想, 便点头应了。秀儿带着宫女们,忙跟上她, 往御花园过去。
如今已经入夏,虽然还未至端午,然而宫中花圃中众多鲜花早已盛开,争奇斗艳,引得彩蝶蜜蜂萦绕飞舞,十分美丽。
绕过九曲长廊,花径深处有一个小亭子,地势略高,周围遍植翠竹,背后是一处人工湖,湖心有几块太湖石,于这亭子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花丛,景色甚好,也甚清爽。
苏锦儿走了半晌,也觉得天上阳光刺目,看了那边,便对着秀儿道:“那边是个好去处,咱们过去歇歇。”
秀儿却眼尖,早已经看到那亭子里衣衫拂动,似乎是有人,便开口:“娘娘,那边似乎是有人了。”
苏锦儿又瞧了瞧,似乎见到环佩衣裙,果然有人。她却不甘心,只说:“她们去的,我便去不得么?”说着便朝那边走去。
秀儿无奈,也只得吩咐宫人内侍跟上,一并往亭子里过去。
待到得跟前,才发觉周围多是皇帝身边近侍,林立于侧,亭子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似乎还有女子。苏锦儿心中有些不快,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什么人在那里?”
秀儿大惊,她入宫也有些日子,眼见周围皇帝近侍,便知道定然是萧桓在其中,苏锦儿还敢这样大声说话。她忙扯扯苏锦儿的袖子,示意她噤声赔罪。
苏锦儿却不理,还要继续说,忽然亭子中的说话声停住,之后有声音传来:“圣驾在此,何人在外喧哗!”
苏锦儿一怔,听得依稀是皇帝身旁内侍的声音,便朗声说道:“臣妾苏氏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圣驾在此,还请陛下恕罪。”
良久没有声息,忽然有一个女子娇声地笑起来:“哎哟,陛下的新欢来了。可快些进来让我们瞧瞧。”
苏锦儿一怔,身旁的秀儿也是大为纳罕,皇帝身旁,谁敢如此放肆?正自纳闷间,里面已经走出了内侍,挥了挥拂尘,口称:“陛下宣娘娘进去。”语音冷漠,还带着几分不恭敬。
苏锦儿不觉心中微微有气,却又想起昨夜萧桓的情绪,不敢再做什么,只得低了头随着内侍进了亭子。
进去果然是清爽了些,苏锦儿看见周围侍立着几名宫人内侍,萧桓坐于亭中石凳上,旁边却是一个约莫二十岁许的少妇,梳了堕马髻,发上再没有半点装饰。身上是一件妃色高腰襦裙,外罩着一件广袖大衫,显得有几分宽松。
那少妇见她进来,面上含笑,开口道:“妹妹来了,快些坐吧。”说话间便令内侍搬了小杌子过来,令苏锦儿坐下。
苏锦儿一愣,抬眼看了看萧桓,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苏锦儿心中有些惴惴,没有坐下。还是依礼向萧桓行了礼,又到了那少妇面前,却不知该行何礼,她微微抬眼看了眼那少妇,容貌端丽,只是清瘦的厉害,面色微有些苍白,衬得一双大眼睛格外黑。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想了想,便按照拜见贵妃时的礼拜见了,这才侧身坐了。
萧桓看着苏锦儿动作,眼神微微一闪,那少妇却轻轻笑笑,道:“没想到你这样懂事。”语气中却多少感慨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是了,还要感谢你的那食材单子。”
苏锦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女子定然是如今宠惯六宫的苏锦瑟。虽然只有美人的名号,可实际上却比贵妃还要有身份。她又微微移过目光,看向锦瑟的小腹,果然是微微有些隆起。她心中忽然有些酸楚,又想到锦瑟方才说的那句话,自己可不就成了陛下的新宠?一下子便有些不自然起来。
锦瑟看到她的不自然,轻轻笑笑,缓缓起身,旁边立刻有一个宫女上前扶了她。她走到苏锦儿面前,看着她,说道:“既然妹妹是来寻陛下的,我也不好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苏锦儿一怔,忙起身说道:“嫔妾不敢,嫔妾不知娘娘同陛下在此,多有冒犯,望娘娘恕罪。”
锦瑟却没有理会她,只扶着宫女的手要离开,萧桓却忽然开口:“你要他脱离仇恨,你自己呢?”
锦瑟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半晌后,才轻轻开口:“他……不过是个孩子。”
“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有容人之量,自然不会为难他。”她淡淡地说,语气却带着三分疲惫,“这算是我求陛下做的一件事了。”
萧桓没有答话,只是冷冷地笑出声来。苏锦儿心中只道后悔,如今这二位明显是有事,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贪图一时意气,闯了进来,只是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充作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你为了那孩子求我,为了他求我,你还为了什么求我?你可为了你自己求过我?你可为了我们的孩子求过我?你可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萧桓似乎是怒极,竟然不顾苏锦儿在场,连接着叱问出声。
苏锦儿看见锦瑟背影微微颤动了一下,之后她返身跪了下来,对着萧桓磕了一个头,便起身离开,背影决绝。
萧桓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变幻,忽然怒极,将面前石桌上摆着的几样时鲜果盘统统扫至地上,打了个粉碎。
亭子中的众人全部惶恐地跪了下去,苏锦儿心中也忽然觉得十分害怕,随着众人跪了下去。一时间亭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半晌后,才听到皇帝内侍韩德利小声地劝说:“陛下息怒。”
苏锦儿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萧桓面色青白,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只手臂扶住面前石桌。她心中惴惴不安,却又不免有几分好奇,不知道锦瑟方才到底求恳了他什么事,竟然惹出来他这样大的怒火。而另一方面,却隐隐又有几分喜悦,或者是幸灾乐祸。
或者,她隐隐想着,锦瑟竟然惹得萧桓发了这样大的怒气,恐怕失宠的日子也快了吧?
萧桓长长地叹了一声,颓然坐了下来。韩德利见状,忙膝行向前,对着萧桓叩首,继续劝说道:“陛下息怒。”
萧桓没有理会他,只是用手支住额头,微微阖上眼睛,眉头依旧深锁,看上去竟然显得十分疲惫。
他没有叫起,跪在地上的众人自然不敢起身,连带着苏锦儿也一直跪着。韩德利瞥见苏锦儿,似乎已经有些撑不住,想要小声提醒,看了看萧桓的面色,又忍住了,只回过头,当做没有看见。
苏锦儿此时却是半点方才的幸灾乐祸都没有了,心中满满的都是后悔。只懊恼当时自己真的不该一时意气过来,插入他二人之间的事,如今仿佛是罚跪一般,两膝又酸又麻,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她自小受尽父亲宠爱,家里的哥哥们又都尽让着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纵然是方才进宫的时候,众人也瞧着她父亲和家族的面子,谦让几分。如今当真是自讨苦吃了。一时心中委屈懊恼,眼圈儿便红了。
就在苏锦儿以为自己就要昏过去的时候,萧桓转向韩德利,说道:
“方才的事,你都记下了?”
韩德利微微一愣,旋即应道:“小人都记得了。”
萧桓点点头,道:“你亲自去办吧。”
韩德利一怔,叩了一个首,“小人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苦心。”
萧桓点点头,摆摆手示意韩德利起来,不再说话。
韩德利起身,瞥见苏锦儿已经跪的面色苍白,汗珠一滴滴落下,微微不忍,又小声问道:“陛下若是乏了,不如先回去歇息?”
萧桓一怔,抬起头来,看到韩德利所处的位置,恰好留出空隙让他看见跪在一旁的苏锦儿。他心中嗤笑一声,却起身来到苏锦儿面前,打量着她。
苏锦儿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不过是咬牙紧撑着。却看见面前地上萧桓的龙袍一角,忙跪下叩首:“陛下——”话音方才出来,眼圈儿又一次红了,这次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你起来罢。”萧桓淡淡道。
苏锦儿如得了大赦一般,忙从地上起身,却因为跪的久了,腿脚都已经麻了,方才直起身子,就已经又一次软倒下去,委顿在地。
“陛下——”她抬起头来看着萧桓,面上半是委屈半是可怜。泪水顺着白玉般的面颊落下。萧桓见状,侧目看了韩德利一眼,韩德利忙上前将她扶起,又唤了亭子外间等候的宫女过来,扶住她。
“陛下,”苏锦儿抽抽鼻子,拿过帕子将面上泪珠儿抹去,轻声哽咽道:“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以后不敢妄闯了。求陛下饶恕臣妾吧。”
萧桓凝视着她,眸子中颜色渐深,半晌之后,才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为她拭去面上泪水,温言道:“不过是一点儿小委屈,怎么就受不了了?”
苏锦儿闻言一怔,轻轻抬起头来,萧桓正微微笑着看着她,她不禁面上一红,带了几分羞涩,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怕陛下气坏了身子。”
萧桓看着她,轻笑了笑。伸手抬起她的脸庞。她方才哭过的泪珠还有几颗黏在长长的睫毛上,颇有几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抓过她的手,将她环在自己怀中,垂首凑在她耳边,低语:“朕不会生气。”
他的气息柔柔地拂过苏锦儿的耳垂,带出几分魅惑。他的声音轻轻地送进苏锦儿的心里,带出几丝挑逗。苏锦儿一时间只觉得面红心跳,有心想要挣开,却又停住,就任由萧桓抱住,体味着他怀抱的温暖。
“陛下……”她轻声呢喃,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韩德利早已经带着众人退下,然而临出去时不经意间一望,却恰好对进了萧桓冷静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