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以攻为守
云溪谷道地势紧要,乃两军必争之地。赤军出敌不意,从后方突袭黄沙田,阻断云溪谷道。得手之后,第一协副协统岑勋不敢放松,立即部署防御。 “黄沙田营垒关系鞑子退路,鞑子必会乘夜来攻。南翼羚羊峡陡峭,北翼顶湖山稍缓。鞑子若来争夺营垒,必以顶湖山为重点。我部九百步枪手,三百名当南翼,六百名当北翼。”
天色已黑,夜风微拂,火把摇曳。将士们一日奔波,却个个神色兴奋,毫无倦态。
岑勋叮嘱道:“去年,国主率兵奇袭严关,遂能关门打狗,全歼定南藩军。今日,我们奇袭谷道,亦有望活捉张存仁,全歼肇庆鞑子。
“诸位都是第一镇第一协的精英,也是国主的元从老人,我与国主也有翁婿之谊。今夜若失了阵地,不说是赤军的罪人,今后何颜面对国主?若万一失败,我岑勋第一个自刎以谢国主。
“只此一夜,明天早上,另有援军到达,足以堵住谷道。我们只要今晚守住云溪谷道,就算大功一件。阵地在,人在!阵地亡,人亡!”
“阵地在,人在!阵地亡,人亡!”将士们复述著岑勋的话,随即散开,各自部署防御,准备迎战清军。
今夜是上弦月,夜空中只有小半个月亮,还不时被云层遮挡。古代士兵饮食条件差,夜盲率很高。赤军也不例外,晚上只能靠火把照明。
戌时,营外传来尖锐的哨音。军队夜宿,必设哨兵,还要在营外设置暗哨,以便提前发现敌军。
清军马裹蹄,人衔枚,不意却被赤军发现。反正离赤军营垒也不远了,耿继茂干脆驱使死士进攻。死士皆披重甲,应趁赤军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夺回营垒。
夜战往往都是混战,比的是勇气和纪律。岑勋坐镇北翼,亲至营门前,极力约束部队,传令:“鞑子不到鹿砦前,不得开枪。”
云溪谷道是肇庆沟通外界的重要通道,黄沙田则是云溪谷道的咽喉。清军虽在黄沙田筑有营垒,但主要是为了拦截商旅,防范奸细,并未挖掘壕沟,只在营门外二十步远的地方设置了一道鹿砦。
赤军刚占领营垒,也来不及修筑营垒,只是在鹿砦上布设了铃铛、火把。
清军逼近,铃铛乍响。在火把的照耀下,隐约出现不少清军死士。他们披有盔甲,甲片在火光下泛出幽光,又在胸口背著一个麻袋,实以泥土,以防范赤军子弹。有的人摘火把,有的人搬鹿砦,动作十分笨拙。
“砰砰砰砰!”赤军不等上峰命令,纷纷开枪射击。
火把渐灭,鹿砦隐入夜色中。
“集火射击!集火射击!”岑勋官亲自吹哨,接连发现两长、两短哨音,正是集火射击的信号。
他们带足了子弹,但不能肆意开枪。集火射击,指挥员可以把握射击节奏,防止士卒胡乱开枪。否则枪管太热发红,就开不了枪了。
铃铛声不绝于耳,远处传来阵阵呻吟声。岑勋亲至前线,伏到营垒木墙上,瞪大眼睛观察营外。
营外漆黑朦胧,远处的将军山、顶湖山在夜空上隐隐现出一丝轮廓。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今夜的攻势将有多强烈,岑勋心里一点底也没没有。换作他是张存仁,一定会倾巢出动,连夜争夺黄沙田吧。
“扔火球。”
未几,一个个简易火球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岑勋瞪大眼睛,分明看到鹿砦处聚集了几十上百个死士,正在搬运鹿砦。
“啾!”一阵短促急迫的哨音,再次打破寂静的营垒。
赤军伏在木墙后,你挨我,我挤你,尽可能地在前线布设布置更多的火力。得令之后,再次开枪射击。
片刻之后,岑勋下令停止射击,抛掷火球观察敌情。
这一次,鹿砦处已无清军,地上只有横七竖八的尸体。鹿砦也已残缺,难以阻挡清军。
清军在暗,赤军在明。岑勋不敢冒险出营恢复鹿砦,只得传令戒备,准备迎战清军。
果然,片刻之后,空中传来阵阵箭矢破空的声音。
清军在抛射弓箭,为进攻营垒做准备!
赤军披甲率低,黄沙田这批奇兵轻装疾进,连盾牌也没带,此刻只得自求多福,各自寻找地方躲避。
岑勋下意识地伏下身子,躲紧身子,与士卒一道躲在木墙后面。
“叮叮叮叮!”无数箭矢袭来,打在木墙上叮当作响。木墙之间存在空隙,不时有士卒中箭,痛苦地呻吟起来。
他娘的,打仗无非就是打士气。赤军手里有枪,为什么还要当缩头乌龟?
岑勋气极,再次拿出哨子,下令步枪手还击。
枪声密集,遮住了箭矢破空的声音,也减轻了赤军士卒的恐惧。
未几,箭矢渐弱,岑勋也下令停止射击。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消耗箭矢、子弹。
大约戌正时分,清军按捺不住,派铳兵强攻营垒。
“协台,远处有火光,必是鞑子的铳兵。”瞭望手呆在岑勋身旁,说道。
清军鸟枪都为火绳枪,临战前必须点燃火绳,还得不时口吹火绳,防止火绳熄灭。
岑勋取过望远镜定睛一看,果真看到远处隐隐闪烁著火光。
“好小子!好眼力!不负协里好肉好菜供著,你估摸一下,鞑子距我们有多远?”
瞭望手经过层层选拔,伙食待遇远比普通士卒好,为的就是夜间观察,看常人所不能看。
“大概不到一百步。”
“开火!”岑勋当机立断,吹哨下令射击。
毕竟是夜间,步枪手里患夜盲症的不在少数,火枪命中率很低。
清军鸟枪手借著夜色,一边开枪射击,一边交替掩护,渐渐逼近赤军营前。间或有子弹打在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亦有赤军中弹,随即被同袍换下。
“呜!”清军吹响号角,正是强攻的信号。不等岑勋下令,士卒纷纷装上刺刀,准备与清军白刃格斗。
未几,清军死士冒著赤军子弹冲至木墙前,不时有人倒下,但前仆后继,蜂拥至木墙前。
木墙只有一人高,清军只需两人配合,就能轻松翻越木墙。一开始只有几个,渐渐有十几个、几十个,直至数不过来。
赤军已来不及开枪,用刺刀刺杀清军,一拨在上,专刺爬上墙头的清军,一拨在下,透过木墙空隙,专刺墙下的清军。
“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矮小的木墙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也成了靖南兵的修罗场。
不时也有清军翻入木墙,但彼此不能呼应,只能单打独斗同,多被赤军戳死。
这座营垒北接顶湖山,南接深水潭,木墙并不宽。岑勋虽然只有六百步枪手,却是从全协挑选过来的好手,故能凭营固守,以寡敌众。
岑勋则带著一队精兵,在营内来回策应,专门击杀漏网的清军。
清军必欲攻下营垒,赤军则力战不退,决不肯功亏一篑。
岑勋叹道:“鞑子已是穷寇,攻势不肯稍减。传令,让王大全火速来援。”
打仗必须留有后手,岑勋的后手就是王大全,此刻正在羚羊峡炮台,手上还有三百步枪手。 王大全还没到,清军已经退去。将士们欢声一片,岑勋却忧心忡忡地说道:“看衣甲,这些鞑子当属靖南藩。久闻靖南藩擅使火器,刚才虽有鸟铳,却无火炮。此番退兵,必是回去请大炮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沉默了,心情也沉到了谷底。
大炮?这玩意才是战场神器,天大的勇气在大炮面前也一文不值。
“水师战船上不是有大炮吗?能不能搬过来?”
“这哪行?三版上的炮最轻,至少也有几百斤重,怎么搬?就算大炮能搬过来,炮弹怎么搬?”
“咱们夺下营垒时,鞑子走得匆忙,或许还有残留的火药。找一找,应该还能用得上。”
“那么大的蘑菇云,或许整个火药都炸没了。”
……
“不要说了,这么都没用。”岑勋止住大家,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修补木墙,检查弹药。”
众人散开,各忙各的。
亥时,一声闷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著,一发炮弹飞来,发出凄厉的声音,从营垒上空越过。
“红夷大炮!”岑勋脱口而出。鞑子请来了红夷大炮,这仗就不好打了。
他当机立断,下令熄灭火把,防止火光暴露位置。
紧接著,又接连有三声炮响。众人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上,生怕炮弹落到头上。
两发炮弹打偏,从营垒上空飞过。还剩最后一发炮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炮弹击中赤军木墙,顿时木屑横飞,木墙上露出一道缺口。几个赤军正在木墙处整理枪弹,顿时死于非命。
营中顿时一片惊恐,赤军士卒下意识地低下脑袋。
“退后!远离木墙!扑倒在地!”
岑勋大声喊道,大踏步远离木墙。红夷炮弹是实心弹,本身杀伤面不大,一旦击中木墙,飞溅的木块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扩大杀伤面。
四声炮响之后,谷道上出现短暂的宁静。看样子,清军只有四门红夷大炮。
岑勋奔跑向前,来到木墙处。那一片炮弹威力甚大,在木墙上炸开了一道一丈长的缺口。营中缺少材料,要补缺口,只能先堆尸体了。
恰巧王大全率部赶到,见到岑勋,说道:“协台,第一标三百勇士都已赶来,炮台先交给水师防守了。”
岑勋十分狼狈,招呼王大全等人伏倒在地,先把刚才战况简要复述一遍,然后说道:“鞑子有四门红夷大炮,刚搞了一波齐射,就在木墙上撕开了一个缺口。”
王大全拔于卒伍,是赤军第一批火枪手,由小卒积功至副标统,枪法极好。他年轻气盛,说道:“鞑子有红夷大炮,营垒已不可恃。与其在营中坐以待毙,不如以攻为守,打开营门,主动出击。如此出敌不意,或许还可取胜。”
岑勋吃了一惊,随即咬牙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这么办!”
未几,清军第二波炮弹袭来,又是四发炮弹,有两发命中木墙,又在木墙上打出两道缺口。
第四发炮弹才落地,赤军立即打开营门,主动出营挑战。红夷大炮射速很慢,赤军从容列成横阵,尔后向清军阵地进发。
大约走了五十步,瞭望手对岑勋说道:“协台,发现鞑子的火把。”
岑勋极力远望,只看见隐隐火光。鞑子夜间开炮,势必要点燃火把。
“距我们有多远?”
瞭望手不敢肯定,说道:“我摸不准,应当在一百步外。”
重型火绳枪射程可达两三百步。定虏式步枪威力不如重型火绳枪,却改进了颗粒火药,有效射程也能达到两百步。鞑子部署火炮,定不敢太近。
赤军继续前进,清军火把越来越清晰,为赤军步枪手指明了目标。这下子,变成清军在明,赤军在暗了。
不和何时,月亮完全没入云层,谷道上一片漆黑。一阵夜风拂来,带来些许硝烟,似乎还隐约带来了清军低声谈话的声音。
管他呢,抢先开枪!一阵急促的哨声划破夜空,赤军随即停下,把密集的子弹投向清军。
虽然看不清目标,远处还是传来了清军的惨叫声。一次投送四五百发子弹,瞎猫也能碰著死老鼠了。
前排步枪手蹲下装填子弹,后排前进,如此交替射击。
赤军的纸包弹技术已经完善,装填更为方便,火枪射速更快,射击战术也由三段击改成了两段击。也即,步枪手只排成前后两排,不再像火绳枪射手那样,必须排成三排方能连贯射击。
清军大为意外,想不到赤军竟敢主动出营应战。炮手在队伍最前,手忙脚乱地压低炮管,先后打出四发炮弹。
两发炮弹过高,直接从赤军头顶飞过。一发炮弹洞穿两名赤军身体,另一发炮弹打成了跳弹,在地上弹跳飞出,又从赤军头顶飞过。
虽有伤亡,赤军将士反倒心安不少。红夷大炮射速慢,趁这个间隙,他们足以走到清军前列,可与清军短兵相接了。
耿继茂亦自知事急,挥舞骑兵,与赤军短兵相接。
战场上漆黑一片,赤军只听到清军的马蹄声,不等上峰下令,便下意识地收拢队形,左右并紧,前后拉开距离。
旗鼓官不失时机地吹响天鹅喇叭声,赤军得信,齐声呐喊,大喊三个“杀”字,还未接敌,已经先声夺人。
清军骑兵顶著密集的子弹,朝赤军迎面而去,不时人仰马翻。战马也看不清楚赤军的刺刀,反倒不再害怕,加速冲向赤军。
赤军亦杀红了眼,哪怕清军骑兵已经逼近,也决不后退一步。士卒把刺刀斜向上举起,清军骑兵速度甚快,不管是人还是马,只要沾到赤军的刺刀,不死也要重伤。
听声音,敌军骑兵主力逼近,岑勋也没时间装填子弹了。他扎稳马步,把步枪枪托抵在腰间,刺刀斜向上伸出,正是标准的刺杀动作。
“咈哧”,敌军骑兵袭来,战马仿佛感受到了危险,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岑勋袭来。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却仍然硬著头皮不肯退却。
好险,战马撞倒一旁的亲兵,与岑勋擦肩而过。亲兵当地重伤,那战马也被刺刀刺伤,重重地跌到地上。清军骑兵摔倒在地,慌张地爬起来,正好撞到了后排赤军的刺刀上。
今晚什么也看不到,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大为削弱。靖南藩这剩这点精锐,再这样打下去,就要消耗完了。
耿继茂摇头叹息,说道:“吾南征北战十几年,从未见此凶悍之贼。”
他只得下令撤退,连夜带著靖南兵嫡系走小道,翻越将军山,遥向四会、清远方向退去。
将军山崎岖难行,靖南兵势必得丢弃军械辎重,还将有大量士卒逃亡。事已到此,他也别无他法,能逃出一点是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