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舍去孩子,花不语就能永远摆脱双华醉相思的折磨恢复健康;如果要留孩子,那么十个月以后,孩子会平安降生,但花不语就必须随着双华醉相思的消失而消失。
“前辈,就没有一举两得的方法么?”牡丹急切地问道。
和量子一捋长须,叹道:“要是有的话,老夫又何必为难将军?”他摇了一阵头,对时非深说,“将军还请尽早做决定,若是超过了十日,老夫只能尽力保孩子了。”
“也就是还有两天时间?”席全算着说道,“可是,这要如何决定啊?”
这就好比一双手一双脚,问你到底是要留左手左脚还是要留右手右脚,怎么叫人狠下心做决定?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复杂的眼神在时非深与花不语之间来回游动。时非深握着花不语的手,心中百味陈杂。
过了良久,天色渐暗,正当锦言柳萱掌灯时,时非深突然说话了。
“……先生,请动手吧。”
和量子双眼看过来,只见时非深被烛光映照的侧脸依旧平静,深蓝色的眼睛被光芒打成淡淡的橙色坚定不移地凝视着花不语,仿佛他不曾说过什么话。
坐在一旁的几人也纷纷从沉默中抬头,他们的眼睛全都注视着时非深,却不能多说什么。
“将军可是决定好了?”和量子反问道。
“请先生尽快动手,保不语性命无虞。”
他做的这个决定,明知她醒来后一定会怨恨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失去母亲的孩子是不会幸福的,而失去她的他更是生不如死。
他此生早已杀人无数,如今却要亲自杀了自己的孩儿,所谓因果报应,他无话可说,只得默默担下来。
要怨他也好,要恨他也罢,只要她活着,什么他都可以一肩担起,所有的罪责和惩罚都让他一个人承受吧!
和量子起身:“既然将军决定好了,老夫这就去准备,趁着药性还没过,对夫人本身的伤害也会减小。”他对訾简说道,“小简,我们回百方药堂取些药。”
訾简点头,尾随者和量子便出了房门。乾和牡丹对视一番,也走了出去,随后是连斐岸和席全,锦言柳萱想着待会可能需要热水也就都往厨房去了。
剩下一个方尹,他只是起了身不急着出去,站在榻前,看了好一会花不语,然后才开口:“鱼与熊掌难以兼得,不语她一定能谅解将军一番苦心的。”
“本将明白。”
方尹点了点头,他退下一步,踯躅一阵,手却缓缓举了起来,在时非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而后才大步离开。
肩膀上传来的重量让时非深陡然睁大了眼睛,然后很快地恢复原状,眼睛痛苦地微微阖起。
等到这个房间里只剩他的时候,时非深俯下身趴在花不语的身上,将头埋在花不语有脉动的脖颈窝里,一只手紧握花不语的手不放,另一手抱起花不语的脑袋贴近自己。
“不语,我不后悔……即便你会恨我。”
手掌向下,停在那平滑的小腹上,随着花不语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孩子,你我虽只有这短短一个月的父子情份……若是可以,下一次,还做我时非深的孩儿。”
细沉的声音宛若窗外又渐渐下起的雪,一室的烛光昏黄又明亮,摇曳着投在窗棂上点点消融的雪花,不多久,又积了薄薄一层。
和量子的药配上寒冰针的针灸,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牡丹代和量子之手在房内为花不语堕胎,其他人全都守在门外,连时非深也不例外。
锦言柳萱等在房间的外屋,她们的热水果然帮上了忙。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牡丹便清理好了一切,端着一盆血水走出了门。
时非深看着那鲜红刺眼的盆子伸过了手,他紧抿双唇片刻,然后对时黎说道:“记入宗谱,时非深之长子时无缘,应侯顺天三年十二月十四日逆命夭折。”
时黎犹豫:“这,将军,从来未有未降生的孩子记入时家宗谱的……”
“他是本将的第一个孩子,便是这将军府的大公子,无论生死男女,你只管记进去。”时非深端着盆子目光坚定地说道,“待处理好,本将要亲自带无缘回寒州老家,送其归入宗土,立牌。”
时黎须臾一会,只得点头。
众人也都明白时非深的这番心意,时无缘,与时无缘,生时无缘做时家的后代,死后,至少还能入得时家的宗谱,有了归宿。
第二日,整个将军府都挂起了白缟白灯笼,加之一片厚厚的白雪,异常肃穆庄重。引得荆日都城议论纷纷,大将军丧妻却不入殓,直到今日才舍得下葬挂起了白缟,实在是情深意重。
对于他人的议论声将军府一概不闻不问,既无哀乐鞭炮也无人送棺吊唁,这使得大将军丧妻一事更加扑朔迷离,各种猜测在大街小巷传开。
应馥芸也是向琚炎帝强要了一块出宫令牌赶到将军府上才得知了真相,那个时候时非深也已经带着时无缘的骨灰盒赶往北域寒州的老家去了。
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时非深带着时无缘的牌位终于赶在十二月末返回了荆日。
花不语从混沌中转醒是在失去时无缘后的第三日,正好是她吃下明华后的第十一日。众人哭的哭笑的笑,一时热闹。期间一直因为背部的伤和小产后的体虚间断昏迷,受寒发烧,好在和量子和訾简一直留在将军府里,花不语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险期。
没有人敢告诉花不语关于时无缘的事,也许大家都在等时非深回来再由他决定要不要告诉花不语丧子的这一事实,而花不语本身就受伤严重,根本就没觉察到自己身体里曾孕育了一个月的生命就此烟消云散的事。
折磨她的背伤在时非深即将到达荆日的时候好转了起来,却因为天寒地冻的天气她的身体仍然虚着,加之之前在玉池山被雪埋过又在阴寒的地牢待了一段时日,寒气侵到了体内,想要完全好起来恐怕不是件易事。
这日天空放晴,暖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侧躺在床上的花不语被这阳光吸引,便让锦言柳萱扶她起床,牡丹也一直待在府里,在花不语的要求下,牡丹在远离风口的院子一角放好躺椅铺好厚厚的暖裘,让花不语躺在上面晒太阳。
“你们不要一直这样看着我嘛,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花不语朝她们三个微微一笑,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被阳光一照,莹莹发光。
为什么自从她醒来以后不仅好多天没见到时非深,每个人还常常不经意地用那种略带哀伤的眼神看她?
她是大难不死,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她会看见有人偷偷把办丧事的白缟藏起来?
有谁去世了么?可依她看来,将军府上下除了时非深外出有事,没有少一个人啊,反而还多了一个人。
“偶尔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和量子踱着步子朝花不语走来,面容亲切,那水滴型的紫色胎印十分显眼。
花不语点头行礼,她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个多出来的人就是訾简桓池的师父,医圣和量子。她耳闻已久如今却见到了真人,她自然高兴,而在知道了是和量子把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以后,自己对他更是感觉亲近了。
他和訾简暂住在府里为自己疗伤,她感激万分,一来二去他们熟络了起来。和量子是个好脾气,花不语和和量子几乎无话不谈,像个老朋友。
“今天感觉如何?”和量子寻了椅子坐在花不语身侧,替她把脉。
花不语答道:“还不错,伤口也没那么痛了,就是比以前还怕冷。”
“那是自然的,等你伤好后,老夫再用些性温的药替你补补,驱驱寒。”和量子把完脉笑道,“今天脉象平稳,可以减少些药量。”
“那太好了,天知道那些药可把我苦死了。”花不语眉开眼笑,顺便把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
花不语心里想到,她现在可真是娇弱+脆弱,只要风大一些她就会被吹成伤寒病人,夜里她的被子里一定会有好几个捂手暖炉,一晚上她都热不起来。
真的好想念时非深这个天然暖炉啊!
“对了,非深他什么时候回来啊?”花不语抬眼去问牡丹,当初告诉花不语时非深外出办事的消息的人就是牡丹,所以必须要问她才知道。
“差不多也就这几天吧。”牡丹算了算日子回答。
花不语眼睛一眯:“要是非深回来看到我已经生龙活虎了,肯定会吓一跳的。”时非深走的时候她还没醒,这时他若是回来看到她对他又是抱又是笑的,一定很惊喜。
她知道自己曾把时非深吓了个半死,时非深在以为她死了的情况下还坚持多日不舍得入殓,寸步不离自己,她都感动得哭了又哭。
牡丹说时非深对自己很愧疚,所有人都对自己很愧疚,她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大家。她从来没想要怪罪谁,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相当于重生了,既然是重生,她自然没有理由再去责怪谁。
她要告诉所有人,她还是从前的那个花不语。
她算是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她会更加珍惜与大家的感情和羁绊。
十二月廿九,时非深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个被他的体温捂得暖暖的牌位。
“非深,他是谁?”
“时无缘。”
“谁是时无缘?”
“……我们孩子的名字,就叫时无缘。”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