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自己去换你承担这一切,可我知道,这不行。你忠于世间万物,却负了我,我却不恨你。我反倒要帮你,来负我。——珀暗罗
树林里,趴在地上的珀暗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
珀暗罗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黄昏时分,阳光并不刺眼。
她看着眼前的苍凉。
这,是月影宗前面的那片树林。
周围除了自己空无一人。
每天自己都会在这里独自惆怅,纨红也会很知趣地待在月影宗里。所以,即使是身死无人知,珀暗罗也不怨。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洒出了一片淡紫色的粉末,粉末化作一片烟雾,身上的伤口接触到紫雾后迅速地愈合了。
珀暗罗站在原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吐出的瞬间,双眼跟着缓缓睁开。
她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本应离她而去的人间,重新审视这已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却依旧是那么的温暖。不远处的一件衣服吸引了她的视线,她认出了那件衣服。那是,拥有着束汶翎面容,但却对自己狠下毒手的那个人身上所穿。那个人,她…她怎么了?!
珀暗罗好奇地走近了那件衣服,那件衣服平摊在地上,衣服上星星点点全是黑色的痕迹,像是…不正常的血迹。难道?!珀暗罗捡起一枝小树枝,将衣服挑开,一个不起眼的扣子在衣服上弹了一下。那不是这件衣服上的,难道…!?
“你现在已经活了。”白狐上仙的声音幽幽地从天上飘了下来,“别管这个扣子了!不出意外的话,束汶翎现在已经杀到吴通府邸了,快去完成你对我的承诺!”
珀暗罗有些诧异,她抬起头来看向天空,还想说着什么,突然眼前一阵混乱,闹得她睁不开双眼。珀暗罗擦了擦有些模糊的双眼,眨巴了两下。是的,她已经在吴通府中的院子里了。焦急的白狐上仙没有半点犹豫,将她送到了车马两天都恐难到的吴通府邸。最不可思议的是,珀暗罗居然没有一点感觉。她既不觉得自己在飞,也没有跟汶翎玉珮离开那种身体的移动感,就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她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确实是真的。
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风刮得珀暗罗站不稳身子,周遭树叶慌乱地飘舞着。她看向了风旋中心的方向,只见言君戚和束汶翎双方正在对峙着,言君戚用胸口涌出的鲜血,祭出一个结界,护住了身后的人,自己却独自与束汶翎对峙。
“我是注定要为苍生而死的人,在这之前,我要斩断一切羁绊!”束汶翎的话语掷地有声,她的眼神坚定得可怕。天地顿时灰暗无光,漫天叶片交织,叶,锋利无比,划过珀暗罗的长袖,长袖上留下了一个小口子。
愤怒的束汶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她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这让珀暗罗不由地心疼了起来。
“岫儿!”她本能地喊着那个更让她熟悉的名字。
束汶翎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叶刃明显减弱了攻击。
“岫儿!”珀暗罗挥舞着衣袖,轻身婀娜地穿过了重重叶片阻挡,冲到了束汶翎的身边,一把抱住了束汶翎。
“岫儿!我不要再离开你了!再也不要!”珀暗罗紧紧地抱着愣在原地的束汶翎,一时忘记了对白狐上仙的承诺,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是啊,她不愿意离开她,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她。
那一刻时间近乎静止了,叶片停止了攻击,天空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师…师尊?”束汶翎有些惊讶,口吃地问道。
“对,是我,汝师珀暗罗。”珀暗罗柔声说道。
束汶翎突然瘫倒了下来,珀暗罗跟着她沉沉倒向地面的身体一起蹲了下来。半蹲着的珀暗罗,一把把瘫坐在地上的束汶翎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不怕,我在。”
束汶翎笑了。她在失去珀暗罗的情况下过度紧张,而又在得知珀暗罗并未死后惊喜若狂。如是,她笑了。那笑,像三月里的阳光一般,温暖人心。刚才狰狞的模样,似乎从未出现在她脸上过一般。她试图抚上珀暗罗的脸,却又使不上力气。珀暗罗攥住了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
此刻的珀暗罗眼里只有束汶翎,可她却真的忘记了,真正应该拥有束汶翎的那个人。直到言君戚的阴影遮住了她们俩,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言君戚。
只见言君戚抚着伤口,双眼震红。他强忍着怒气,冲束汶翎的方向问道,“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束汶翎低下了头,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轻声说道,“你是我的丈夫,我应该爱你。”
言君戚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神伤,带着哭腔说道,“可你却为了这个女人,伤了你的丈夫!”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束汶翎紧紧攥着珀暗罗的手,真切地说道。
“你~!放开我的妻子!”言君戚拔出背后之剑,鲜血从刚被叶刃划破的伤口上滚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你受伤了。”珀暗罗顺着眼前冷冷的剑光望去,言君戚满身伤痕,鲜血不停地流向地面。他的身上不止是刚刚被刺的那道剑伤,刚刚对峙的时候,身上也挂上了新彩。
“拜你所赐!”言君戚语气冷冽地说道,并用剑背拍了拍珀暗罗的手,示意她松开束汶翎。
珀暗罗并没有在意,反而将束汶翎攥得更紧了。
“你…!”言君戚一时语塞,他顿了顿,强行让自己冷静,尝试压低声音,质问着束汶翎,“你当真要和一个女人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如此不检点吗?!”
“君戚,我…”束汶翎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若怎样,你会心痛吗?!”说罢,言君戚眼眶里打滚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珀暗罗也是一惊,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束汶翎。
“我…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束汶翎唯唯诺诺地说道,仿佛刚才那个气势汹汹欲屠天下人的束汶翎根本就没存在过一般。
“可你已经为了这个女人伤了我了!你伤了我!只因你以为她已经死了,你就要你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你自己一起去陪葬。可若我死了,你会为我这么做吗!?”言君戚疯了一般大吼道。
束汶翎笑了,束汶翎的笑声让珀暗罗和言君戚都很不解。
“你笑什么?!”言君戚皱眉,不解地问道。
“我笑当年我要杀你,你却开导我。现在我一样要杀你,你也反过来要杀我。我没变过,你却变了。”
珀暗罗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束汶翎的戾气,是与生俱来的吗?!而不仅仅是因为自己?!
“我不是要杀你,我要杀的是她!”言君戚像着了魔一样看着珀暗罗,珀暗罗却很不屑。她的心全在束汶翎这里,她连看都没有看言君戚,背对着他,轻轻地抬了抬手,一种紫色的粉末带着淡淡的花香,覆上了言君戚的伤口,伤口瞬间结痂。
“我不要你治!”言君戚的剑,一下子抵上了珀暗罗的喉咙。剑刃划破了她身上的轻纱,强行抬起了珀暗罗的头颅。一双手一把抓住了剑背,将剑尖的方向扭向了手的主人。
“我不许你动她!要杀她先弑妻!”束汶翎眼神凛冽,毅然决然地看着他,说道。
珀暗罗一惊,激动地说道,“岫儿!不要!他说的没错!你是他的妻子!这辈子让我认识你,就够了,真的。你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师尊之外,最为牵挂的人。你若有事,我绝不苟活!可若你选择接受现实,跟他去吧!我可以答应你,珍惜我这条残命。”
当珀暗罗看到了束汶翎为了保护自己不惜用她的命来换,珀暗罗心很温暖,她很感动,也很感激,若不是白狐上仙给她这几天的命,恐怕她真的不会知道自己在束汶翎心里究竟在什么位置。
“可是,师尊…”束汶翎的眼神有所缓和,看向了珀暗罗。
珀暗罗轻手一抬,打落了言君戚的剑,她再次吻住了束汶翎的唇。这一次,束汶翎明显感觉滚烫的泪水从珀暗罗的眼里落在自己的脸上。珀暗罗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不舍地松开了束汶翎的唇,轻轻拭去还在向下坠的泪珠,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不是这种情感,我不值得你为了我,跟你的丈夫闹翻。”
“你刚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束汶翎攥着珀暗罗的手,激动地说道。
珀暗罗从未见过束汶翎这样的神情,那副紧张的模样反倒让她很暖心。她柔情似水地看着束汶翎,心疼地说道,“对,我是说过不会离开你,可我不会抢走你!”
言君戚站在一边,十分气愤,他手上的剑,不住地颤抖。
“翎儿,”站在他们身后的文清幽开了口,提议道,“你先扶珀暗罗去前厅好好聚聚,我有话,想单独和戚儿说。”
束汶翎一惊,转眼便懂了文清幽的用意,她感激地看着文清幽,道了一声谢后,扶起了珀暗罗,向着大厅走去。
束汶翎身体的温度让珀暗罗心中的小鹿控制不住地乱撞着,她,还是按耐不住想要束汶翎的心情。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她答应过白狐上仙要让束汶翎死心的,而现在…她还做不到。
珀暗罗每次看到束汶翎,都有种想吻她的冲动。但她不能,她,不能再困住束汶翎了,不能…再困住她了。
但是珀暗罗依旧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含情脉脉的眼神,而束汶翎却低着头,并没有正视她。
言君戚和文清幽从院子里走到了大厅门口。言君戚的左手拿着一个信封,信封简单的封着口。而他的右手,很为礼貌地敲了敲大厅的门。束汶翎和珀暗罗循声而望,言君戚低了低头,走了进来。
“翎儿,我觉得,我应该放大家自由。”言君戚微微抬头,幽幽地说道。
“?!”束汶翎眉头轻皱,斜着脑袋,不解地看着言君戚。
言君戚微微一笑,将信封递到了束汶翎的手中。束汶翎接过信封,打开封口,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那封信,是一封休书。
珀暗罗很诧异言君戚会这么做。她更没想到文清幽会提议让她、束汶翎和言君戚三个人住在一起,但她却没有反对。她有些好奇,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珀暗罗走在院子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让束汶翎死心,迎面而来的言君戚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自己面前。珀暗罗并没注意他,他出乎意料地一把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柔情似水地看着珀暗罗。惊讶的神色从珀暗罗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则是一个深邃神秘的笑容。
“你说过,你爱束汶翎,那你还敢碰我?!”一下子便反应过来的珀暗罗挑衅地说道。
“你也说过你爱她,你敢被我碰?!”言君戚轻眉一挑,同样出言不逊道。
珀暗罗迅速向四周看了一圈,果然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了束汶翎的身影。她的表情十分淡漠,珀暗罗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言君戚的唇迅速地压了上来,珀暗罗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因为她的心思全部都在束汶翎的身上,言君戚如何,或自己又如何,她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眼睛寸步不离地盯着束汶翎。
‘好你个言君戚,居然出这招。’珀暗罗暗自心想,她余光瞥见言君戚从腰间取出了一枚小铜镜,看穿了他的盘算。
‘好!你想玩,我就陪你玩!’珀暗罗心里恶狠狠地说道,随后,她迅速地双眼微闭,开始回应言君戚的这个吻。
有一瞬,束汶翎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诧异,些许失落。她本能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迈步离开了。可心明的人都知道,这一刻的珀暗罗和言君戚看似缠绵,却实则在乎着同一个人。
束汶翎走后,珀暗罗和言君戚同时放开了对方。
“你赢了。”言君戚一把推开珀暗罗,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推开我?难道我不美吗?”珀暗罗向前走了一些,妩媚地抚上了言君戚的背,有些挑衅地问道。
言君戚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两步,不满地说道,“你这样朝三暮四,我怎么放心把她托付给你?”
珀暗罗抽回了手,收回了笑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平平地说道,“我没赢,但你确实输了。”
“什么意思?”言君戚皱着眉,不解地问道。
“你不懂她,确实应该放手。她刚才的表现,并不是选择了我,她只是伤心,两个她认为最重要的人同时背叛了她。在她的心里,我确实更值得信任一些。因为,我足够懂她。”
珀暗罗不方便直接说破自己和白狐上仙的约定,她想帮助言君戚更懂束汶翎。但很显然,言君戚会错了意。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强求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汶翎,答应我,一定要让她幸福!”言君戚无奈地说道。
“不,不懂她的你应该放手,可你不能放手。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懂她。”珀暗罗含沙射影地说着些什么,她看得出来对面的言君戚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言君戚皱着眉,果然不解地问道。
“…”珀暗罗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冷不丁地抬起了双唇,轻声说道,“意思大概就是…我就算再合适,我都不是那个陪她到老的人,而你不合适却要让自己变得合适,因为她需要你。”
“等会儿!”言君戚摸了摸脑袋,不能理解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没几天命了。”珀暗罗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摊牌,她的语速极快,语气却略显无奈,“至于原因我不方便说,但我希望,你可以带着我的份,一起好好照顾翎儿,好吗?”
言君戚看着珀暗罗的眼睛,珀暗罗看得出言君戚眼神里的触动,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前…前辈…”可在珀暗罗看来,却显得那样的没用。
于是她有些呵斥地说道,“你是男子,男子是不可以轻易落泪的。”珀暗罗顿了一下,语气骤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她带有乞求地口吻,说道,“君戚,请你答应我,带着我的份,一起好好爱她。”
言君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珀暗罗笑了,她仿佛做了一个这辈子最让她安心的决定。
言君戚轻抬嘴角,显微笑状。珀暗罗怎么都不会想到,言君戚接下来居然会问自己,究竟爱束汶翎什么。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她觉得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与其问我这个问题,不如好好想想,你爱她什么,你要为她做什么。”
这,恐怕是自己和这个叫作言君戚的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