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恼江”上白雾茫茫,空灵的水声伴着朦胧的夕景,将江面点缀得仿佛梦幻般美丽。
在一片迷茫的白色世界中,忽然一艘仿佛史前怪兽化身而成的黑色巨舫,破雾而出,船身比一般游江用的渡轮至少大上一倍,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江心忽然升起的一块岸岩。
在甲板的前方,一名美至无法用世间语言形容的女子,悄然静立,她的身形修长,纤腰盈盈,风姿优雅至无懈可击的地步,一对美眸清澈无尽,却仿佛内蕴着三江五湖也无法洗去的悲哀。
她整个人便仿佛是钟天地灵气而生的完美艺术品,就算造物之主竭尽心力,怕也无能复制再造,绝对的唯一!
晶莹如凝脂的雪肤,配上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充满成熟清艳的美态,但每一个看着她的人,第一个感受到的,却是那仿佛大海般无尽的悲伤。
女子站在船弦上眺目远望,江风吹得她一身宫装拂荡飞扬,更衬托出玲珑浮凸的身段,有种说不出的娇柔纤弱,却又充满惊心动魄的魅力。
披肩的黑色长发随着江风飘飞,双目的深沉哀色便与江面上的白雾一样,浓得化不开。
忽然自船舱门口走出一名银色劲装,马尾长发,身形如枪杆般修长挺直,一张脸英俊得没有一丝瑕疵,两颗眼珠如最明亮的黑宝石般闪闪发光,气度气势均是深不可测的男子,缓步走至宫装美女身后,用最温柔的语气道:“外面风大,夫人还是回去休息吧。”
宫装美女缓缓摇头,像梦呓般轻语道:“我还想多看一下‘多恼江’上的美景。”
银衫男子来到与宫装美女比肩处,凝视后者那秀丽无双的侧脸轮廓,心中涌起无限感触,如此内外皆慧的绝世美女,为何上天竟要赋予她这么可悲沉重的命运?难道真是天妒红颜?
“对不起。”
“啊?”
银衫男子想事情想得出神,对于宫装美女的说话,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然后是一阵窘乱。
“为何要对我说抱歉?”
宫装美女眨着秋水双翦,莹洁无瑕的玉容微垂道:“因为我坚持要离开,害得你也必须跟着我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银衫男子仰天哈哈笑道:“能和夫人在一起,便是刀山剑海,子龙也甘之如饴!夫人何必过意不去?”
有一句话他想说,却是说不出口。
“况且,你早就应该离开‘他’的身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以当世有数高手的身份,却甘心成为一名影子,只盼能朝夕相处于天下第一美女的身旁,无怨无悔。
即使他知道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也无关紧要。
以他的相貌身份武功,天下美女大可任君挑选,但除却沧海不是田,见过天下第一美人——玉白雪的美貌后,任何美女在他眼中亦只不过是庸脂俗粉,不屑一顾。
是的,宫装美女的真实身份正是二十年前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却被“阎皇”君逆天灭门后掠夺回去,并为他产下一子一女的传奇悲剧红颜——玉白雪!
银衫男子的来头亦非同小可,正是九大奇人之一,号称“双枪一出,所向披靡”的“双枪”谭子龙!
早在二十年前,那时谭子龙已是名扬一方的武林高手,在机缘巧合下与玉白雪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惊为天人,眼前这名女子让谭子龙忘了身边所有的存在,甚至他对武道狂热的追求相较之下也变得无关紧要,他只要能随时追随在她身边,日日能见上她一面,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如果不是后来“阎皇”君逆天这个程咬金的杀入,这对相貌外型堪称无双匹配的男女,或许真有发展的可能。
可惜天意弄人,先是“玉皇朝”被“冥岳门”的铁蹄毫不留情的践踏粉碎,玉白雪被俘,谭子龙得到消息时赶至已晚,心急如焚的他第一时间杀入“冥岳门”总坛,展现出他一直隐藏的真正实力,“蚩尤枪法”下,整个总坛竟无一人能是五回之将!那时天下第三“地狱行”尚未大成,在他手下亦走不过三十招!最后终于惊动了君逆天,“阎皇”亲自出手,与谭子龙展开一场激战,百招之后,“绝世魔刀”大败“蚩尤霸枪”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始终是屹立不摇。
谭子龙虽败,但以他一直只在九大高手中给人排行中庸的低调作风,却能与君阎皇力斗百招不败,江湖人这才知道“双枪”的深藏不露,论真正实力恐怕不在帝释天或魔陀佛之下,之所以会在公平决斗中落败,纯粹只是因为君逆天太强之故!
君逆天也对这难得的敌人表现惺惺相惜之情,并未对谭子龙赶尽杀绝,甚至还让他得偿心愿,留他在“冥岳门”下来当玉白雪的保镖,并下令门内包括君逆天自己在内,无人可以干涉玉白雪和谭子龙的行动去留。
如果换成是别人,这样的命令无疑是被视为拿绿帽往自己头上戴的疯狂之举,但是对拥有“绝对智能”的君逆天而言,这样的安排便给当事者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而且纯以结果而言,君逆天的安排甚至可以说是看透了谭子龙的性格,因为“双枪”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这二十年来,他从未踏进过玉白雪的院子一步,也没和对方说过一句私底话,更别提任何可能的逾越举动了。
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却能心甘情愿默默守候对方,这是基于什么样的深厚感情?而玉白雪亦是凡体肉躯,对谭子龙的牺牲岂能丝毫无动于衷?
可是谭子龙也知道,玉白雪的心,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死去,现在的她可说是只基于一个理由才活下来的。
也许君逆天早就知道这一切,当年才会饶自己一命,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在君逆天的命令下,“冥岳门”上下均不能过问这位“门主夫人”的一举一动,换句话说,只要玉白雪她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冥岳,但是玉白雪不但这二十年来不曾踏出过总坛一步,还为杀父仇人生下了一对子女,完全不顾外界猜忌恶意的眼光评论,而这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一直到现在,谭子龙都还不能明白。
他只知道,无论是任何愿望,只要是从玉白雪口中说出来的,那他就会无悔的去为她达成。
无情的岁月并没有在这昔日的第一美人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无论身材外貌都无法看出她已是一对姊弟的母亲,无暇的如花玉容,仿佛神所创造的最后奇迹,那一份无论男女皆会被吸引的无形魅力,或许就是谭子龙心甘情愿迷恋二十年,而无怨无尤的原因?
谭子龙低头审视玉白雪那像天鹅般修长优美的颈部曲线,心中涌起大海一般的深情,忽然某种警兆像泡沫般浮上他的灵智,冷哼一声,在玉白雪诧异迷惘的星眸注视中,淡淡道:“夫人请先回舱内,这里交给我来应付吧。”
玉白雪像是对这类的事司空见惯,唯一错愕之后,容貌很快便恢复止水冷静,柔声道:“我留在这里,也可以帮上谭兄忙的。”
谭子龙摇头道:“我的枪法大开大阖,动手时最忌有同伴在旁,不能发挥十成威力,如果误伤了夫人,那子龙会为此愧疚一辈子的。”
以玉白雪的通明慧心,几乎不花什么功夫便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暗示。
“这次来的敌人……很厉害吗……”
谭子龙故意哈哈一笑道:“夫人请放心,除非是君门主或‘玄宗’笑问天亲至,否则子龙还没有把任何来犯的小丑放在眼中的打算,只是怕这些打打杀杀的画面污了夫人的视线,才想请夫人回避一下。”
玉白雪转过风华绝代的侧脸,眸子像是能看进谭子龙的内心深处。
“你……自个多小心……”
虽然是压抑得极低极低的声音,但听在谭子龙的耳里,不啻是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刚动情的小男生一样意乱情迷、不知所措。
“她要我……自个多小心……她要我多小心……这是什么意思?代表她其实也是关心我的……她终于肯接受我对她的心意了吗……”
谭子龙一个人楞楞站着出神,完全没注意到玉白雪已经走进船舱。
小艇划破水面的声音把他从妄想中惊醒过来,英俊雄伟的面孔恢复冰山般的冷酷,目中爆射出使人心寒胆颤的精芒,傲然道:“来吧!只要有我在,没人可以碰玉夫人一根汗毛!”
“多年不见,子龙兄还是风采如昔,真是让老夫好生羡慕啊!”
谭子龙闻言剑眉一皱,他认得这个令人做恶的声音!既然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此,与他秤不离陀的另一名邪人,必定也在附近!自己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苍狗,你这变态的老家伙还没死?”
江面上的雾气中飘荡着异样的声响,像巨斧劈入树干般给人沙哑死亡的联想。
“怎么说我和子龙兄也是老相识了,何必一见面就咒老夫减寿呢?”
谭子龙冷哼道:“若要细数你们两个师兄弟所干下的坏事,就算死上百次也不足以赎罪!子龙大好男儿,却要与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齐名,想到就觉得可耻!”
即使被如此激烈的嘲讽一番,浓雾里的声音仍未出现一丝动摇,继续干笑道:“好说好说!以子龙兄毕生中只败给君阎皇一个人的战绩而言,我们师兄弟确实没有和子龙兄相提并论的资格。”
谭子龙神色不动,心中却在暗自冷笑,苍狗若以为提起君逆天就能动摇他的意志,那就实在是太小看了他“双枪”谭子龙!与君逆天之役,虽然最终以败北收场,却反而将他的修为推进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功力到了他这个层次的人,想要进步靠的已不是苦练,而是能否把握那一瞬即逝的“领悟”和把那领悟应用到实际武学上。
以谭子龙今日的真正实力,可以说绝对排名在天下五强内,就算君逆天想要再战胜他,也要大费一番手脚。
傲然把手一摆,谭子龙道:“废话少说!你们师兄弟现在就给我夹着尾巴滚蛋,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苍狗怪笑道:“子龙兄不是把老夫看得那么低吧?我师兄弟不远千里迢迢而来,怎可能被子龙兄三言两语就打发回去?”
谭子龙眼中精芒电闪,杀机像箭矢一般从他口中射出。
“所以说,你们确实是为了舱内之人而来的罗?”
苍狗的笑声如犬吠枭啼:“嘻嘻!子龙兄能和天下第一美人同舟共渡,这份艳福实在让人羡慕不已啊!再加上能给魔门第一人君阎皇绿帽子戴,也算是间接报了子龙兄当年的一败之仇吧!”
谭子龙双目掠过刀锋般的杀机,冷笑道:“这一番话,等于是为你自己成功的敲响了丧钟!”
“子龙兄这么想杀了老夫吗?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呢!”
浓雾中,苍狗得意的笑声变得更飘渺难寻,如同鬼魅。
“‘纳须弥于芥子’的‘芥子隐法’吗……确实是不错的功夫,但你这老狗却根本掌握不到真正的精髓啊,就让我把你的尾巴揪出来吧!”
谭子龙忽然双肩一振,固定在身后的背囊立时寸寸裂开,布片飞絮中,两截短枪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合而为一,又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所牵引,稳稳的落入谭子龙的右手掌中。
一枪在手,谭子龙身上的霸气立刻暴升十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大喝一声道:“看枪!”
单手擎枪刺出,笔直的去势带起螺旋状的狂飙暴岚,仿佛是一个小型的龙卷风在枪尖生成,轻易将阻在前路的一切化为乌有,又像是积雪遇见了春阳,刹时间便消融崩解,江面上的大雾便在这一枪之威下烟消云散,露出原本的明朗晴空。
雾气一散,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鼠辈已无所遁形,只见在“阎罗舫”船头左侧的不远处,一艘小舟正载浮载沉,上面站着的正是一脸惊骇欲绝的苍狗。
谭子龙仰天大笑道:“白云!你如果还继续躲着不出来,十枪之内,我就要先取你师弟的狗命了!”
说罢身子前冲,人如江面流星般划过天空,十数丈的距离在他脚下只不过一步之遥,名枪“蚩尤”在他手中暴涨出千重枪影,铺天盖地的往苍狗卷去。
苍狗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但他毕竟是与对方齐名的绝顶高手,危急间双手抬起,仿佛死物复活般晃动起来,两掌隐隐透出漆黑隐涩的晦光,凝聚摇摆间仿佛有吞没星晖之势,谭子龙的枪影刺到黑色气墙面前便仿佛到了另一个空间,距离与重量感一起失去,无法掌握原有的攻势。
“黑浮图掌?”
谭子龙怒道:“可恶的苍狗!你死一百次也难赎其罪啊!”
也难怪谭子龙如此愤怒,缘因苍狗所使用“黑浮图掌”的修练过程,必须借着孕妇的紫河车才能全功,功力愈深,手底下所残害的生灵也就愈多。谭子龙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苍狗所修练的“黑浮图掌”已到了第七转的境界,那表示至少有七七四十九个以上尚未出世的孩童,被后者当成练功的牺牲品,这样惨无人道的练功方式,也只有像苍狗这样丧心病狂的邪徒才干得出来。
谭子龙怒不可抑,再加上一直无法掌握潜伏在暗处的白云踪迹,同时也担心船舱内玉白雪的安危,种种因素都使他下定速战速决的决心,长啸一声,那已经超越了“英俊”而只能用“完美”去形容的脸部轮廓,忽然变得无比肃穆,头发无风自扬,双目平静得接近冷酷,双手握枪,已准备使出他的看家本领。——狂天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