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家看过来,秦大姨擦擦眼泪,冲着院中众人,恨恨地道:“现在可好了,妹夫一甩手走了,守着四个孩子,我看她这下半辈子倒要怎么过?”
“我这当姐姐的,看我这亲妹子受这样的罪,我的心啊……”
见她又哭了起来,秦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听秦大姨越说越不着调,便也恼了,“大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不能过了?我带着四个孩子,过得好好的!没有男人也能过好!你没有看见吗?过的不好,能有钱盖房子?”
说着,秦氏含着泪,两手拽着自己的衣襟,道:“过得不好,我能穿上这料子?大姐,你莫说些气话,我们家欠你们家的钱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不是因为家里又干着生意、又忙着盖房子,孩子们又小,没得空给你送去。”
“你跟兴旺既然来了,便捎走吧。我家里忙,也不留你们吃饭了。没得等你们回家,还要摸黑,走路上掉沟里又是我们的罪过!”
说完,秦氏喊云争,“云争,给你大姨拿钱。”
见云争答应一声进了屋子,秦氏起身干活去了。
秦大姨一个人呆坐着,心里眼里都是云家的六间青砖瓦房,哪里还有心情计较自己妹妹的无礼招待?
虎子娘几个女人忙过来招呼,“叶子大姨,你喝茶。云争家里忙,饭都顾不上吃,哪里有时间走亲戚?”
穆氏这个时候也过来添话,趁机发泄牢骚。
“可不是咋滴?我们家盖房子,大嫂一家忙着干生意,楞是没过去一个人看看!我们两家不过几步路,都没有时间去,哪有功夫去你家还钱?!”
金柱娘忙夺过秦氏手里的活,把她推到秦大姨跟前,摁着坐下,道:“叶子大姨来一趟不容易,活儿交给我,你们坐着,姐妹俩热热乎乎说说话。”
秦大姨跟秦氏两人这才又坐到了一起,穆氏见两人不对付,自己干坐着也是难受,见虎子娘几个女人都干活儿去了,自己也讪讪地起来走了。
陈兴旺看着新崭崭六间瓦房、地上堆着的砖瓦木料,馋涎欲滴。
陈兴旺已经二十多岁了,也是因为家里穷,自己又不正混,一直没娶上媳妇。
这不,听说娘要过来云叶家要债好过年,便自告奋勇地跟了过来。
“说什么也是客人,又是债主,小姨家怎么也要管上一段饭吧?再说,还有云叶,自从小姨夫丧事过后,便没有再见过……”
云叶看着陈兴旺,心中十分不喜。
陈兴旺长得倒也不差,浓眉大眼的,就是懒馋不正混,在农村是被称作“二流子”一类的。
平时对自己多有觊觎,前二年本来他是十分有心求娶的,只是姨夫和大姨嫌弃自己家太穷、爹有病、弟妹又多,恐拖累了他们,这才没有过来提亲。
在乡下,表兄妹成亲也多得是,知道陈家嫌弃云叶和自己家,秦氏和云大当年还有些遗憾和羞愧呢。
这些,云叶都是知道的。
看见云争家的房子和越发漂亮的云叶,陈兴旺眼中冒出的贪婪,让云叶心里十分厌恶。
陈兴旺见云叶转身要走,忙喊道:“叶子!”
云争走过来拦住,冷冷地看着陈兴旺,“兴旺哥,我大姐忙着做饭呢,有话跟我说吧。”
陈兴旺这才正眼看向云争,“咦,云争,你长高了不少啊!赶上我了!”
这半年,家里吃得饱、吃得好,包括云叶在内,家里的四个孩子都长了个子。
尤其是云争跟金娥,都高了半头!
云叶跟小翠个子长得不明显,但是模样却漂亮了许多!再加上衣服样式时兴、料子也好,看起来竟如大家小姐一般了。
众人天天看不觉得,半年不见的秦大姨和陈兴旺,猛地看了四人,感觉更明显些。
陈兴旺看着云叶,眼中的惊艳久久不去。
秦氏手里不停,嘴里让着秦大姨坐了下来,“大姐,坐吧。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事?”
来了就闹,还没有正经说上一句话。不过,隐隐约约的,秦氏知道大姐和外甥必定是为了要债来的。
家里不是没有钱,实在是忙得没顾上去。再说,陈兴旺家离岸上村有十几里路呢,泥泞难走,没马车走着去很不方便。
秦大姨却没接秦氏这话,只是问:“你们家哪来的钱盖这房子?”
当年为了云大的病,自己这个妹妹哭着跟自己借钱,“大姐,你借给我多少我都不嫌少。多少都要,哪怕一个铜板也行……”
再看看今天,自己的亲妹子住着大瓦房、穿着细棉布,连头上的木钗都换成了三根银簪,更别提一边一个金光灿烂的耳环了!
“云叶跟永安城里大饭馆学会了卤肉,这不,梁老板仁义,让我们在人家门口摆个摊子,慢慢攒了这半年。”秦氏倒也没有隐瞒,“我们娘儿四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几间瓦房,着实不容易。”
小翠被抓去顶债这一节,陈家不知道,秦氏也不打算说。要不,显得自己家的钱挣得太容易了。
秦大姨震得身子都是一抖,“云叶?你说这都是云叶挣得?”
卖卤肉这得多挣钱啊,半年就挣了六间青砖瓦房?
见秦氏点头,秦大姨的眼睛猛地看向云叶。
却见云叶冷着脸,端起筐子转身走了。自己的儿子眼冒绿光、盯着云叶的背影,见云叶走了正要跟过去,却被云争给拦住了。
秦大姨的头脑急速地转动起来,“云叶啊!这都是云叶挣得啊!这丫头,竟是个会走路的金山!”
“没想到平时不吭不哈的蔫丫头,倒是个心里做事的!看看这房子,若是我们家也盖上这么几间青砖瓦房,兴旺还愁什么娶媳妇?连妾都买得起呢!”
娶媳妇?秦大姨的眼睛看着云叶窈窕的背影和儿子的眼神,笑了!
这不是现成的媳妇吗?
云叶长得漂亮、又能挣钱,云大那个病痨鬼也死了。
眼看着小翠跟金娥也该出嫁了,以后姊妹们各过各的,成年的也不到一起,怕他们拖累什么?
过年间各家各户亲戚往来多,说媒的前脚走后脚到,来晚了,这媳妇就被别人家订走了!
这要是等着过年串亲戚的时候再见面,说不定这嘴边儿的儿媳妇又飞了呢!
幸好!真是今天来对了,要不,差一点就错过了叶子这能干的儿媳妇!
想到这里,抬手拉住秦氏的手,秦大姨亲切地很,“妹子,你刚还问我来干什么!这么大老远的来了,还能干什么?咱们是亲姐妹,我也不跟你转弯抹角的了。这不,都是为了兴旺跟叶子的婚事!”
秦氏大吃一惊,“兴旺跟叶子的婚事!”
“是啊!可不是为了他两个冤家。我这腿啊、脚啊,走了这么十几里路,疼得唻……唉,说这些做什么呀,都是自己家的儿女,再累也不嫌累。”
秦氏这一惊可不小,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云叶一眼,低声怒喝:“大姐!叶子跟兴旺哪有什么婚事!你这话……这是从何说起!”
那边儿陈兴旺被云争拦住去路,踮脚看了一眼正忙着的云叶,悻悻地对云争道:“跟你有什么可说的。”转头便过来秦氏这边。
刚走近,便听见秦氏的话,忙几大步过来,猛地蹲下,道:“小姨,你可不能悔婚啊!”
秦氏更怒,转脸嗔陈兴旺,“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
当年去陈家借钱,就数陈兴旺嘴脸最难看!死活不愿意借不说,见他爹娘借钱给云家,当时还腆着脸说:“到时候还不上钱,就把叶子嫁过来给我当媳妇!”
此时,听陈兴旺如此说,秦氏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再说,陈兴旺是晚辈,没头没脑的说什么“悔婚”?!
当时根本什么都没有允他,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自己跟云大虽说知道陈家嫌自家穷不愿娶云叶,心中十分难过,却从没说过要把叶子嫁给陈兴旺啊!
秦大姨却道:“兴旺,你说什么呢?你小姨怎么会悔婚!聘礼都收了,断没有不做这门亲事的道理!”
秦氏瞪大了眼睛,“聘礼?我们家什么时候收了你家的聘礼?!”
秦大姨脏手摸摸秦氏细葛布紫暗花的棉袄,笑道:“妹子,你可真是的,年纪没我大,记性还没我好!那五两银子可不就是聘礼?这不,快过年了,我也想你了,就带着兴旺过来问问,看看给叶子置办些什么才好?”
不等秦氏说话,秦大姨一推陈兴旺,“你去找叶子问问,看看她喜欢什么穿的、戴的,这半月里头,十里八乡逢集赶会的,该买啥买啥!也别当着人,小两口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说几句贴心话,大老远来一趟。”
说着,看也不看震惊地说不出话的秦氏,秦大姨眼睛一扫新房子,对陈兴旺道:“叶子家有地方住,咱们娘儿俩,今晚便不走了!”
陈兴旺一听,便高兴地站了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没住过青砖大瓦房呢!哦,对了,我找叶子问问去,看她是喜欢花布做衣裳还是买个绢花戴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