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巳节,孙家绣坊几年前与李家绣庄有些不愉快,现如今苏家绣庄又刻意避远,孙家绣坊再不像以前有这么多活计,孙大娘索性给大家放几天长假。不少绣娘进城赶热闹,回来后说苏家娶个小妾都娶得这么隆重,光嫁妆就有半条街长,比一般人家娶正妻都要郑重其事,若不是省了六礼,告他一个宠妾灭妻都是可已的。
孙大娘叹气道:“小妾是苏大少奶奶娘家的远方亲戚,家里穷得叮当响,听说她母亲极能生,一连四个全是儿子,到最后才有她。”
一名老绣娘附和道:“还是亲戚好,生的孩子和自己亲,本来就是一家人,不会生两家心。”
另一名绣娘恍然大悟:“怪不得街上的人都说嫁妆出自苏大少奶奶娘家,我还纳闷她们家怎么会这么大方,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因孙家绣坊一时没接到活计,众绣娘只好又回家休息,离去时难免会有些怨言,孙大娘也很犯难,若是再找不到活,怕是留不住这些绣娘。
此事因苏慕亭而起,大妹虽不知道苏慕亭和苏甜能去哪里,但是苏家未必相信,真是百口莫辩。大妹心里有歉,陪孙大娘坐着,未说话。
“不妨事,”孙大娘安慰她道,“我再去其他绣庄看看,勤快的人难道还会被饿死不成?”又问道:“家里都准备好了没?”
大妹点头。再过几天便是她的及笄礼,温秀才邀请孙大娘作正宾。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乡下姑娘不可能像城里小姐那么讲究,温家缺钱,所以一切从简。和族里宗长说好,打开祠堂大门,带上二妹、小妹、左右几位邻居,再把族里长辈请上,往地上铺几个蒲团,便算是开始了,仪式用的最贵重的玉笄还是孙大娘送的。
礼毕,易婶子帮温家准备菜蔬和酒水,温秀才请众人前去赴宴。当着众人的面,大妹跪在蒲团上连磕三个响头,拜孙大娘作干娘。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又唠了会儿闲嗑才走,孙大娘乘坐自己马车前往县城拉单。
第二天,花妹吃饭吃得早,早早来温家找大妹,等到大妹也收拾好了,两人一道去孙家绣坊,经过大槐树时,又看见文秀才站在那里等着。
花妹与大妹嘀咕道:“别理他,咱们快点走。”
花妹停下脚步说道:“你先走吧,不必等我。”
花妹狐疑地看看文秀才,又看看大妹,心里不快,撅起嘴加快脚步走了,走几步又不死心,回过头看看,发现文秀才从槐树后走出来,激动得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见大妹在看自己,花妹只好转头,继续走路。
这还是大妹第一次愿意听他说话,文秀才喜不自禁,激动道:“听闻昨日姑娘及笄,不才不敢贸贸然去,但是又想要一表贺意,以此送上,希望姑娘喜欢。”说着,递出手中小巧的锦盒。
大妹犹豫良久,伸手接住,谢道:“让文先生破费了。”
难得大妹今日这么好说话,文秀才干脆把掏心窝的话一股脑儿倾倒出来,道:“不才知道自己以前日子过得荒唐,一为性情无羁有关,二是时运不济,所以自怨自艾,三是身边没有规劝之人。不才知道和姑娘提这个是冒犯了姑娘,姑娘是天上雪莲,不才只是地上顽木,但不才对姑娘真是仰慕得紧,姑娘若是能够青眼垂怜,不才愿意改掉以前种种,一心一意攻读功名,决不让姑娘错付。”
大妹低头沉默许久,终于抬头迎上文秀才期盼忐忑的眼神,决然道:“多饮损神伤身,先生把酒戒了吧。”
文秀才兴奋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起来,以为在做梦,一再求证道:“真的?姑娘是答应了吗?”激动之下,逾矩走得离大妹很近,几乎呼吸相闻。
大妹礼貌地后退几步,文秀才蓦然警醒,忙紧张地道歉。
大妹不介意地摇头,强笑道:“干娘在绣庄等我,文先生也请回去吧。”
文秀才一叠声说好,躬身让大妹先走,又目送到看不见大妹身影了,这才兴奋得返回县城,进食肆一口气叫了一斤馄饨,不但把早饭补上,连带着中饭也解决了。
手里握着锦盒,却有如握着炙热炭火,偏偏又扔不得,大妹只觉得又烫又硌手,到了绣庄便埋进放针线的竹篓里,这才抬手擦擦额头薄汗,发觉绣庄又笼罩在一片洋洋喜气之中,原来孙大娘又在县城接到了活。
众绣娘坐在各自绣架上,一面叽叽咋咋闲聊说笑,一面手上动作不停,大妹留心听了几句,并没有听见有说自己的,遂把孙大娘留给自己吃的几块糕点送给了花妹。
绣娘们高兴,可孙大娘却没多大欢喜,原来这次分活的来自县城里的一个小绣庄,他们自己本身能接到的订单不多,这次不过因为订单比往常大,时间又紧,才能匀给孙家绣坊一些,做完这一批,下一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