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仁耕好了地,杨氏像昨日那样,带着孩子们打垄子种花生。
做别的还行,莲子弯腰点种的时候时常腰酸。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见张子贺在一边坐着,也不嫌地上湿润的泥土弄脏他粉嫩粉嫩的衣裳。
“哎,你”,莲子喊了张子贺一声,“过来帮忙。”
张子贺闻言站起身,“我才不管你”。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仍然走了过去,一把抢过莲子手中的篮子,猛抓了一把花生种就往地上撒去。
“你干嘛呢?没长眼睛啊,没看见我们都是一个坑里放两颗吗?”莲子生气了,他一定是故意的。
张子贺哼了一声,不屑道:“多麻烦,那样什么时候才能种完?”
“再捣乱你就给我滚回去!一个坑里放两颗!”莲子对他丝毫不客气,弯下腰把他撒在坑外面的种子又捡了起来扔进他的篮子里。
张子贺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只是明显地斜眼看了旁边的谷子一眼,从篮子里捏了两粒花生种,点进一个坑里。
莲子见他不再捣乱了,又凶巴巴地嘱咐了一声“好好干”,趁此机会走到地头车底下的阴凉儿里,坐着休息休息,顺便喝口水。
杨氏没想到张子贺还能帮着干活,心道他这种娇贵的大家少爷哪里能做这种活儿,便道:“张少爷,你放那儿吧,去莲子那边歇歇。”
张子贺被看轻,似乎有点不服气,说道:“不要小看我。”说着更卖力了起来,看得一旁的谷子和豆子直笑。
因为这三级地离家远,所以杨氏并未打算回家吃饭,早上出门的时候带了些干粮和水,寻思先凑合着吃一顿,等到干完了活儿,晚上回到家再给家人做点儿好吃的。
日头微微有些偏西的时候,莲子直了直腰,将胳膊上挎着的越来越轻的篮子放在地上,说道:“爹娘,咱先吃饭吧,我饿了。”
她早上吃的便不多,干了这一上午的活儿,早已是饥肠辘辘。
杨氏停下手中的杈子,抬头看了看天,抹了把汗,说道:“行啊,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干。”
莲子答应一声,等着三个姐姐一起,往地头沟里的水边去洗手洗脸。
张子贺见没人让他一起,心里有些受伤,但是他也着实饿了,便放下手中的篮子,跟在莲子后面走了过去。
因为地面潮湿,微微有些粘脚,他们下地的时候索性把鞋子脱了,赤着脚干活儿。张子贺也不例外,脱光了鞋袜,光着脚在地上走。
正午时分,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地上的泥土湿漉漉凉丝丝的,踩在上面倍感清凉。沟里的水也是凉的紧,张子贺洗了手洗了脸,不禁玩心大起,挽了袍角和裤腿,一溜烟地下了水。
“你干啥呢?”莲子见他下了水,不禁大喊。对他不需客气是一码事儿,但是见他这傲娇的模样,一定是被宠坏了的,万一出个啥事,或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不好向张掌柜交代。
“哼”张子贺不屑,“用你管!”说着将袖子也挽了,光着胳膊伸到水里。
凉意透过来,舒服得他直想将整个人都浸进去。
这水沟是挖来专门用来存雨水的,并不深,莲子索性也不再管他,只道:“让蚂蝗钻你肉里,喝你血,看不咬死你的。”
张子贺听她如此说,心里打了个寒战,但是如果就这么出去了,未免又太没面子。
莲子正洗着脚上沾的泥,突然一捧水从天而降,向她头上浇了下来。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莲子看着水中站着的张子贺,生气地大喊道:“你找死啊!”
谁料张子贺不但不害怕,反而嬉皮笑脸道:“咋样?”
莲子被他气得想生吞活剥了他的心都有,凶道:“让蚂蝗和长虫都来咬死你!”说完转身走,不再理他。
栗子见莲子走了,也跟着说了一句:“咬死你!”
谷子和豆子但笑不语,洗好了手脚和脸之后,相继离开了。
一时间沟里只剩了张子贺一人,顿感无趣。并且实际上他心里对于莲子吓唬他的一番话还是犯怵的,因此也不敢多留,忙从沟里出来。
上了岸,重新回到地头,见莲子和三个姐姐正吃着黄不拉几的饼子,见他来了,将头转向别处,让都不让他一下。
还好这时杨氏过了来,说道:“只带了咱家自己做的棒子面儿饼子,没啥好吃的,张少爷你就先将就将就吧。”
张子贺算是拾回了一点面子,在莲子旁边坐下,从笼布口袋里捡了一个饼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啥东西,难吃死了!”他看似有些不满意。
栗子白了他一眼:“难吃别吃,本来就没带你的份儿!”
张子贺虽然口上说着难吃,但是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个饼子很快就下了肚。
这棒子面儿饼子里,杨氏加了剁碎的野菜和盐,吃起来倒也可口,并不是一丝味道也没有,难吃得难以下咽。
张子贺一口气吃了三个饼子,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水,这才拍拍肚子,算是吃饱了。
“比猪还能吃!”莲子不禁白了他一眼,还说不好吃呢,结果数他吃得最多。
张子贺嗤笑一声道:“明儿再去你家吃这个,别忘了做。”
这几日春耕,学堂里也放了假,张子贺原本要回镇上的,谁料张掌柜让他在此安心读书,不让他回去。他一个人无聊得紧,一大早喝退了小厮,一个人溜出来玩,谁料竟碰上莲子一家,跟着下了地,这一天过得也不算无聊。
那黄不拉几,看起来其丑无比的饼子,谁料吃起来竟好吃得紧,比他家那满桌子的鸡鸭鱼肉竟好吃多了,也不知是咋做出来的。不过管它呢,明儿还去她家吃就是了。
杨氏客气地答应一声,“哎,明儿去就行。”
“别忘了交银子,贵得很呢,哪能白吃。”莲子说道。
莲子摸透了张子贺的脾气,张子贺同样也多多少少了解了莲子一些,当下不屑道:“财迷!”
莲子不再理他,低头吃着自己手中的饼子。
本来真没带张子贺的饭食,被他一下子吃了三个,就不太够。杨氏和刘景仁便每人只吃了一个,让谷子豆子把东西收拾了起来,又回到地里干活。
张子贺虽然没下过地,行为笨拙,但是点种的活儿本就不难,多了他一个人,便越发得快了起来,太阳还高高的时候,剩的这一亩花生便已种完。
要是放在几千年文明后的那个时代,种完之后还要再打上农药,以除草和防治病虫害。但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很明显是不可能实现的。没办法,只能靠它们自然生长了。
在种好的垄子上盖上草叶,今年的春耕便算是忙完了,只等着过个七八天,花生苗破土的时候,再把盖在上面的叶子拿掉,以后捉捉虫、除除草即可。
一家人明显得轻松了很多,说笑着去地头的沟里,就着冰凉的水洗了手脚,收拾了农具家什,这才要往家走。
张子贺自然也跟着爬上了牛车,粉红色的衣衫早已皱皱巴巴,且满是泥土。
鞋底有些湿滑,爬上车的时候微微有些费力,莲子和栗子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倒是谷子伸出手去,拉了他一把。
牛车晃晃悠悠地又进了村子,在莲子家门口停了下来。
推开新做的木门,杨氏和几个孩子将农具收拾了,放在灶间的一个角上。刘景仁则卸了车,将牛牵进家里,给喂足了草料,等会子给周通礼家还回去。
虽然天色还早,但是杨氏已经开始准备晚饭。如今她家再也不必像以往那样,为了节省出那么一丝丝口粮,一天只吃两顿饭。
“张少爷,你是回家去,还是在咱家吃了饭再走。”杨氏说完又补充一句,“家里人该担心了吧。”
意思就是说你赶紧回去吧,我们家可没饭给你吃,但是这话,杨氏是不会亲自说出口的。
张子贺正蹲在牛前面,看老黄牛慢悠悠地吃草,漫不经心地回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勉勉强强在你家吃顿饭吧。”
栗子抬头看了眼还高高的日头,说道:“睁着眼说瞎话呢,还天色不早了,我们家可没好吃的给你吃!”
张子贺也不理她,拍拍手站起身,跟着杨氏进了灶间。
他来这里进学也已经一个多月了,以前并不是没有出来过,但是今天,竟然发现了如此多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就连那看起来死丑死丑的棒子面饼子,竟也是如此的美味。这让他忍不住想看一看,这里是不是还有更多更好的东西。
杨氏见张子贺竟然不走,也不好开口撵他走,便只好将家里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
还好前几天赵氏说杨氏家孩子多,给了几个鸡蛋让给孩子们吃,要不此时还真没啥拿得出手的菜。
现在是春日,各种野菜也长得茂盛了起来。杨氏用芝麻和辣椒油凉拌了个马生菜,炒了一小碟花生米,再加一碟黄灿灿的炒鸡蛋,对他们来说,便已是一顿很丰富的晚餐了。
干了一天的活儿,都是渴得紧,杨氏烧了一大锅米汤,又拌着野菜抓了棒子面饼子,贴在大锅边儿上,这才开始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