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现在才明白，穆青当初反对她去做战地医生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全，还有担心她的精神承受力。
自来军营后，顾采薇面临的，最多是十几个被流寇所伤的士兵，其余人便是个别意外或者生病，所以她还可以像自己做医院工作那样应对。
可是当两百多伤病被抬回来，重伤的甚至身中十几箭，奄奄一息，并且许多重伤的人在一起的时候，顾采薇的心，一下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撞击。
她只能一个一个救治，有些希望微弱的，只能放弃。虽然也有希望，但是救治耗费太多时间，恐怕要耽误后面救两三个人。
她所受的教育是，每条生命都应该全力以赴。然而战场的残酷，让她不得不做出取舍。
好在军医们经过顾采薇的培训时间不短，加上伤兵营的卫生环境有了很大改善，也有了近百名女子帮忙护理，救治工作还算有条不紊。
最初的一天一夜，顾采薇不眠不休，所有的军医、护理们也都差不多。
水沉实在看不下去，近乎哭着求她歇一会儿，顾采薇就在伤兵营里，找了张床睡一个时辰，自己就醒过来，继续投入……
她五天没有回营帐。
宋铎每日来看她至少一次。也心疼到无以复加，可是一面是她，一面是那些离开她，可能性命不保的同袍，尽管很想把她带回来，让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顿饭。可是除了默默看着她，逼她吃口饭，偶尔小憩一下，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倾尽全力救治的人，也有没熬过去的，可是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情绪得不到任何缓冲，就必须投入到下一场手术中。顾采薇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病患这里。
她如此，那些军医更不敢休息，护理的女子们被她感染，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也几乎都是不眠不休地在照顾士兵，换药，护理……
五天以后，所有伤兵，除了实在没熬过来的，伤情都稳定了下来。顾采薇在众人的催促下，才拖着几乎累得麻木的身体往回走。
苏合看得难过，坚持把她背回去。
顾采薇笑着摇头，苏合便只看着她，固执地站在她面前，眼圈发红。
“好，好。”顾采薇只能妥协，收下她的好意，趴在她略显单薄的背上，被她一路背回去，水沉在一旁小心护着。
宋铎在营帐里议事，顾采薇回到自己营帐里，水沉和苏合忙张罗热水给她沐浴。
坐在温热的水中，顾采薇仰面向后，由水沉另打了水给她洗头发。
“这么多太天没洗澡，真觉得自己要臭了……”顾采薇自己笑道。
水沉替她搓洗着头发，笑道：“姑娘这般爱洁净的人，真是忍耐了许久了。”
“是啊，幸亏一直忙，否则我得一直自我嫌弃……”顾采薇说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水沉道：“前两日见姑娘忙成那样，真是担心。这五天五夜，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姑娘就靠精神撑着呢，奴婢真担心姑娘，什么时候就倒下了……”
在顾采薇身前替她倒水的苏合，突然把食指放在唇上，冲水沉摇摇头。
水沉抬眼一看，原来顾采薇靠着浴桶睡着了。
她不由心酸，泪水险些落下，连忙伸手扶住她，害怕她跌入浴桶中溺水。
姑娘这实在是，累到极限了。
“将军要是真疼姑娘，便早点让她回来歇着。现在人累成这样……”苏合恨恨道。
“慎言。”水沉沉声道，“这话别说让将军听见了，就是姑娘听见了也不高兴。人命关天，这是姑娘自己的决定。若是那孙乙受伤，你着急不着急……”
苏合还要反驳，见水沉变了脸色，冲她连连摇头，转头见是宋铎进来了。
“将军。”两人手都扶着顾采薇，屈膝行礼。两人都有些变了脸色，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宋铎听进去了多少。
“我来，你们俩退下吧。”宋铎上前，伸手扶住顾采薇淡淡道。
水沉把棉巾放到他手边的位置，才拉着还想说什么的苏合退下去。
宋铎伸手把顾采薇的头发擦干，又把她整个人抱出来，用厚厚的棉巾裹了，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擦干身体，盖好被子，又让她头靠着床边，把火盆挪过来替她暖发。
看着她瘦到眼窝洼陷，颧骨明显，面色苍白的样子，宋铎不由心疼，喃喃道：“悯敏，苦了你了。”
顾采薇的头发还没完全烘干，被宋铎握在手里，她突然像受了惊吓，猛得坐了起来。宋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突然起来，来不及放开手，就听见顾采薇“哎呦”一声，忙松开手，起身扶住她：“悯敏，怎么了？”
头皮上的疼痛让顾采薇醒过来，看看营帐，再看看宋铎，她猛地又躺回床上，看着床顶道：“我还以为还在伤兵营那里。表哥，我困……”
“那便再睡一会儿。”宋铎话音刚落，便见她眼睛阖上，眨动都没眨动几下，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宋铎把头发替她烘干后，把她挪回到枕头上好好躺下，拉好被子，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采薇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
她醒来的时候，中间被叫出去两三次的宋铎还在床边坐着。
“表哥，什么时辰了？”顾采薇打了个哈欠问道，“你怎么还在？”
宋铎道：“该用晚膳了。我让他们准备了你喜欢的饭菜，起来用些再睡。”
顾采薇吐吐舌头：“肚子确实也在唱空城计了。我又不是猪，哪里能吃了睡，睡了吃？我睡觉的时候，伤兵营那边没事吧？不行，那边还有几个重病号，我赶紧吃几口快去看看。”
“我刚从那边回来，没有什么危急的情况亟需处理。”宋铎道，“好好吃饭，把心放到肚子里。吃完饭你不放心我们再一起去看一下。”
顾采薇点点头，笑道：“表哥不忙确实该常去。那些士兵都把你当偶像，就是崇拜对象。你去真能给他们极大鼓舞。”
“快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宋铎自己吃得少，一直带着宠溺的笑容给她夹菜——好容易养起来的这点肉，不知道何时再能养回来。
边城这张地图，开始收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