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薇听见少使的禀报,便笑了一下,“正说着就来了,让她进来吧。”
姜尚仪捧了一摞书册而至,见了咏薇行礼叩拜,平身后又与尚宫局的陶尚宫见了礼,“皇后娘娘,奴婢已将新入宫采女名册整理誊写成册,另有宫中六品选侍以下宫女,和年届将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名册,一并呈上。”
咏薇点点头,让芊芊把名册接了过来,“将满二十五的便不用了,万寿节后恩放出宫,恩例照以前便可。”她翻了翻新入宫的册子,“新入宫采女多少人?”
“应算是六十一人。”姜尚仪道。
咏薇抬眼看了看她,“何为应算?是多少便是多少。”
“是。”姜尚仪躬了躬身,“娘娘若问采女,便是六十人,若是新入宫的,实则为六十一人,其中典侍一人。”
“典侍?”咏薇听得有些糊涂,“新入宫便是典侍?是何缘故?”
姜尚仪低着头牵唇笑了一下,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咏薇道:“奴婢不知。”
咏薇看她这神情,略略思忖了一下,便将那采女名册放到了一边,转而说起有品级的宫女和女官来。姜尚仪有些失望,却也少不得应付着将事情一一回禀了,并陶尚宫一起核算了一下调配。
待事情都说完了,陶尚宫便行礼告退,姜尚仪也不好多留,与她一并往殿外走去。刚至门口,却听芊芊扬声道:“姜尚仪请稍留片刻。”
姜尚仪心中一喜,应了个是,转身又走了回来。咏薇从坐上走下来,到茶桌边坐下,双手交叠按在膝上,抬眼看了看姜尚仪,让芊芊给她赐了个坐。
姜尚仪见她这端庄威仪的样子,心中稍稍一凛,谨慎地坐了半个凳子。咏薇拿着起那采女的名册翻着,也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姜尚仪有什么要与本宫说的,便说吧。”
“是。那新入宫的典侍,奴婢不知该如何安排才算妥当,故而想请娘娘示下。”
“既然已经是典侍了,又怎么会没有安排。”
姜尚仪微微一笑,在座上欠了欠身,“入宫采女皆要先受训,通过了考试方可从九品少使做起,层层递升。也有格外优秀之人会破格晋升,但一来就是典侍的,奴婢却是没见过。”说完,她抬眼看了看咏薇,又低下头去。
“何人安排进内廷的?”
“回娘娘的话,是安公公今儿刚带来的。最高尚宫大人交代奴婢安排妥当,奴婢接了人之后心里拿不定主意,便赶紧来与娘娘禀报此事了。”
咏薇听了这番话不觉浅浅蹙了一下眉头,看了姜尚仪半晌后复又笑了笑,“本宫知道了。姜尚仪是个做事妥当的。”她回头对芊芊道:“本宫记得有柄素绢团扇来着,桃丝木的柄。”
芊芊会意,转身去取那扇子。咏薇又对姜尚仪道:“安公公做事妥当,既然安排了必然是有缘故的。姜尚仪依安排做就是了。”
就这样?姜尚仪微微一楞,心说这皇后看着倒是满通透的样子,怎么就听不明白自己的话呢?怎的也不说多问两句?
咏薇瞧着她的模样,一笑,“内廷的事还要费心尚仪多替本宫费心。有事尽管来凤仪宫就是了,姜尚仪在宫中有年头了,本宫自是信得过你。”
姜尚仪一听这话才放下心来。虽然皇后没把事情问透,但得了这句话自己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她原想的就是卖个消息先搭上凤仪宫这趟线,以后后宫嫔妃多了,也好有个依仗。于是便起身拜谢,得了咏薇免礼的话,再抬起头来一脸的松快。
“这典侍叫什么名字?”
“回禀娘娘,姓夏名初,年十七。”
夏初?咏薇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正想着,芊芊已经取了扇子回来,依咏薇的意思给了姜尚仪,姜尚仪谢过恩赏后有说了几句自谦自勉的话,告退了。
等姜尚仪一走,咏薇便歪靠在了桌上,随手拿了个杏子在手里揉着,又皱了皱鼻子:“累死了。”
芊芊跳过去帮她捏着肩膀,笑道:“这姜尚仪瞧着一脸的古板,没想到是个爱串闲话的。内宅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了,娘娘就不该赏了她。”
咏薇不以为意地道:“那是你们觉得这种人讨厌,主母可都是喜欢呢。这种人,我不用她将来就会是别人用她。你以为她是串闲话?宫里呆这么久的人了,怎么敢随便串闲话。”
芊芊手里一边捏着,一边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娘娘要不要召那典侍过来?”
“召她干什么?”
“看看呀!这安公公是御前的人,好端端的插手内廷的事做什么,这典侍之职可是不低呢。”芊芊想了一下又低声道:“万一……,要是什么别的人透了安公公的关系,说是典侍,其实是往皇上面前塞人怎么办?”
“你还挺操心。”咏薇把手里的杏子往她手里一塞,站起身来,“依你的意思,我该好生防着这来路不明的典侍?”
“不防着吗?”
“防的过来吗?”咏薇抓起桌上的团扇放在手里抠着那扇柄,低下头撇了撇嘴,“他是皇上,想往上爬的人多了去了。”
“话是这么说。”芊芊嘟着嘴道:“皇上现在待娘娘亲密了许多呢,一起用饭,一起下棋。奴婢瞧着也高兴,可不想平白地跑出个人来捣乱。”
咏薇听她这么一说,稍稍红了脸,眼角眉梢尽是羞赧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芊芊看她这样子,便也笑了起来,“娘娘脸红了。”
“去!没个规矩。”咏薇拿扇子拍了她一下,“给我递杯茶来。”
端着茶盏,咏薇抹着茶盏盖子出神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有那么多人喜欢皇上,盯着皇上。可皇上那么好的人,我喜欢,拦不住别人也会喜欢。”
“可娘娘毕竟是中宫,还是得小心着别让人爬到您头上去才是。”
咏薇寂然地笑了一下,“从前我不了解皇上,只听过他的事儿。现在在他身边倒是看的清楚多了,咱皇上是个有主意的人。大婚之前就有人弹劾蒋家,借着水灾的事想把我拦在中宫外面。可皇上不还是娶了我吗?”
她站起身来走到小榻桌的边上,打开棋盒捏了个棋子出来,“皇上不让人爬到我头上,自然就没人爬的上来。要是皇上允了,我再防着也没用。”她把那棋子扔回去,转头对芊芊道:“你真觉得这人是安良安排的?我看倒未必。”
芊芊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懂,“娘娘,那这事……,就不管了?”
“管不管的再说,知道了总是好的。姜尚仪要往我身上靠也没什么不好,但我不能让她牵了鼻子走。”
芊芊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娘娘有主意就好。”
咏薇坐回桌前,小口小口地抿着茶,少顷,又问芊芊,“夏初……,这名字我怎么总觉得在哪听到过呢?”
“夏初?”芊芊眨了眨眼,“这不是那阵子在西京闹的沸沸扬扬的捕头吗?跟四少爷……,娘娘怎么说起他来了?”
“捕头?”咏薇楞了楞,“我说的是那个新来的典侍。重名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看了半晌,咏薇忽然把茶盏往桌上一顿,“芊芊,赶紧给我研墨,我得问问哥哥!”
转天下午,刘起跑到敦义坊去找蒋熙元,瞧见他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少爷,你这……”他指了指蒋熙元的眼睛。两眼红红的血丝,眼下一片乌青,脸色苍白里带着憔悴,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蒋熙元瞥了他一眼,“有事就说。”
刘起走了下神,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娘娘从宫里捎了信出来,送到将军府了。信是写给你的,夫人怕有什么要紧的事,让我赶紧给您送过来。”
蒋熙元把信接过来,展开后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完后揉了揉额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咏薇的这封信写的十分平淡,说了说自己的近况,只不过在末尾点了一句,问蒋熙元近来如何,西京流言可彻底平了,那个叫夏初的捕头如今怎样,还假模假事地规劝他要早日成家。
蒋熙元一看就明白了。夏初昨天刚进宫,今天咏薇的信就送了出来,显然是知道了她的存在,向自己求证来了。他看这这封信,心里简直一团的糟乱,一时想不好倒底应该怎么回复咏薇才好。
刘起凑过头来,“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夫人那边等我回话呢。”
“没什么要紧的。”蒋熙元把信折起来,“回去与我母亲说,最近我这边事多,暂时都先不回将军府了,有事你来传话就行。”
刘起偷眼看了看蒋熙元,促狭地笑了笑,“我说少爷,您这不会是跟夏兄弟又吵架了吧?”
这话问得蒋熙元心中一阵刺痛,默然着没有作声。刘起一看这反应不对头,心里慌了慌,“少爷?”
蒋熙元转头对他惨然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刘起,没有什么夏兄弟了。”